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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到了晚饭时间，谢荛敲了敲薛洋的门，轻轻推开，“哥，吃饭了。”薛洋转过椅子，笑着说“好”，问谢荛有什么吃的。谢荛神秘地说：“有你最爱吃的，快下来。”
薛洋宠溺地笑着摇摇头，这个堂妹，从小就鬼灵精怪。他转回桌前，又扫了一遍刚做完的预热卷子，满意地合上笔帽，整齐的叠好卷子放进文件夹里，又把文件夹插进旁边的架子，站起身去吃饭。
走进餐厅薛洋明白过来谢荛说的“最爱吃的”是什么，陈星杨正坐在餐桌前看这一本辅导书，谢荛面前也摊着几张卷子，俩人隔了一张椅子，都在认真的学习。薛洋默不作声地靠在餐厅的门框上，看着陈星杨那一头毛茸茸的小卷毛，他神情认真，右手握着笔一会儿在草稿纸上划一划，一会儿在右边一页上写一写，左手还要掀着左边一页，真是个有趣的姿势。薛洋就这么看着，陈星杨突然停了笔，笔头在纸上来来回回划横线，小猫儿似的轻轻叹了口气。薛洋想他应该是遇到了难题，估计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只是刘海有些厚的挡住了那模样。薛洋轻轻地从餐厅门的另一边摸进去，绕到陈星杨身后，弯下腰，两手撑在陈星杨身侧，将他虚虚地环在身下。
“哪道题不会啊？”薛洋的声音在陈星杨耳边骤然响起，语调轻柔，但那股子热乎鼻息一下子蹿进陈星杨耳道里。陈星杨正聚精会神跟眼前的化合价斗智斗勇，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一下子把钢笔头戳进了书页里。
谢荛也吓了一跳，皱着眉头瞪了薛洋一眼，再一看陈星杨，打开的题书上已经被笔尖戳破了，墨水洇出了一片黑色，看来下面几页也难逃厄运。
“哥，这是我们的作业啊，你干嘛吓唬人啊，这怎么交作业啊！”谢荛赶紧把题书和钢笔从陈星杨手里救走，跺着脚着急。
薛洋没想到会闯祸，他只是想吓唬一下陈星杨。可相对比焦躁的谢荛，这个当事人反而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竟然连头都没抬起来。薛洋把手搭上陈星杨的肩膀，“陈星……”，他刚开了个头，陈星杨坚定地扫开他的手，拿过旁边椅子上的书包，把草稿纸和钢笔丢进去，站起身就往外走。陈星杨动作很快，而谢荛和薛洋也没想到陈星杨会走，都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陈星杨已经推开了大厅的门走出去了。薛洋马上追出去，在门廊下抓住陈星杨的手臂，“你走什么？我逗你的，至于么？”
陈星杨明显是不想争执，他深呼吸一口，想抽手没成功，就去推薛洋的手。薛洋却更加用力地握住，声音大了几分：“至于么？”
“至于！”陈星杨被问得烦了，扭过身冲着薛洋吼了一声，“滚开，我要回家！”
薛洋被吼的怔了一下，不自觉松了手，陈星杨趁着空档朝着大门跑去，跑到车道上时又被薛洋追上来。车道两旁是高大粗壮的法桐，薛洋拧着陈星杨的手臂把人压到树上，怒气冲冲气喘吁吁地说：“你这又是什么脾气？跑挺快啊！”
“谢牧，你有意思么？我不能回家么？”陈星杨也一喘一喘的，被拧了胳膊的姿势很别扭，身后粗糙坚硬的树皮蹭着他的后背，他只穿了一层背心和校服T恤，他觉得那些粗硬的树皮都嵌尽皮肉里去了。
薛洋被问的哑口无言，陈星杨是客人，要回自己家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一见我就要走，刚才怎么不走？”
“刚才作业还没写完。”
“你要走的时候也没写完。”
“都被弄成那样了还写什么。”
“你是因为我吓唬你所以生气了？”薛洋语气缓和下来。
“我至于被吓唬一下就生气么？”陈星杨冷笑一声，薛洋刚放缓的心又吊起来，果然还是不对劲的。
“陈星杨，别闹了，行么？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我你都压着一股劲儿似得，我也没得罪过你啊。”薛洋语气中有了一些求饶的意味。
“你没得罪我，我也没压着一股劲儿。”陈星杨声音低下来，脸别开一旁。
“那你怎么老不愿意见到我似得？”
“我……”陈星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说到底，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他气自己一直对谢牧有不切实际的爱慕，气自己对谢牧的自作多情。可他能说什么呢？陈星杨脑子一抽，张嘴说：“我是不愿意见到你。”
“那你来我家干嘛？你饭点来我家，你觉得见不到我？”
“谢荛说你没在家。”
“你……”薛洋被噎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怒极反笑，“我说，你为什么不愿意见到我啊？我长得倒你胃口么？”
陈星杨扭回头，又对上薛洋的眼神，那种带着三分不屑七分戏谑的眼神，没羞没躁直愣愣地盯着人看，像一把小刀子，一点一点地把人剥皮抽筋，剔肉斩骨。陈星杨看过两次这样的眼神，他错误的接受了其中的讯息，像是认错了节气的花儿，早早地舞动枝条舒展花瓣，可意乱情迷的花心却等来了一场严寒霜降。
我看谁都这样啊。
陈星杨脑子里响起这句话，他知道自己要冷静，他不能再给自己加戏了。
可陈星杨到底没办法一直对薛洋硬气着，他微低下头，嗫喏着：“我没有不愿意见到你，你很好，我只是该回家了。”
“陈星杨，我们谈谈好么？”薛洋的态度很诚恳。
“有什么好谈的，你不是都想好不和我说话了么？”
“这是谢荛说的？”
“不关谢荛的事，是你。”
薛洋听懂了，陈星杨在生气上次送完他回家，这三天都没再去找他。薛洋是故意想疏远的，他到不在意性别，只是他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晓星尘，也察觉出来自己对陈星杨的心思有点不单纯，怕自己把陈星杨当做了替身。但这样的话谢牧是说不出口的，转了个方向，开口道：“我也要参加竞赛的。”
陈星杨看了看薛洋，刚才一番追逐都还没注意到，薛洋和平时不同，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谢荛说家里从北京请来了老师专门辅导谢牧，看来谢家还是很看重谢牧的成绩。
这么想着，陈星杨脱口而出：“你戴眼镜？”
“恩”，薛洋松了一只手，打横了拇指和食指，托了托镜框，“有点散光，看书时间长了，会重影。”
“你也会有学习的压力。”陈星杨像是安慰自己似得，说了这么一句。
薛洋听清之后噗嗤一声笑了，无奈地说道：“我也是人啊，不要以为我到处晃一晃就能拿第一，为了这个第一，我压力也很大的。”
“可你什么都会，什么都好。”陈星杨又在心里退回了刚迈出去的那一步。
“对啊，就为了这个什么都会什么都好，我才要更努力啊，我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会什么都好的。”薛洋不明白陈星杨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对方态度软了下来，他也乐意这样顺着毛捋。
“我，比不上你。”陈星杨不想在对话，倒像是在为自己的撤退打掩护。
薛洋没听清这句，把耳朵贴近陈星杨的嘴唇，“你说什么？”
陈星杨对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本能的有些拒绝，脑袋都要塞进树干里去了，有些惶恐地说：“你，你别离我这么近。”
“怎么了？你不喜欢？”薛洋话一出口在心里跺了跺脚，只怪陈星杨实在太让薛洋产生逗弄的情绪了。
“我，我，我是gay。你，离我远一点。”陈星杨窘迫地低吼了一句。
“谢荛说你有个特点，当你被逼得狠了，你就会把心底的话说出来，看来还真是这样。”薛洋撑着树干的手掌渐渐握成了拳头，他心底滋生出想要把陈星杨抱在怀里的念头，被死死压住了。
“谢荛，她，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我撩完你就跑。”薛洋觉得要是把原话说出来估计眼前这人能变成土行孙直接遁地消失了。
“她说错了么？你不是么？我上错车了你让我下来不就行了么？我胸牌掉你车上你让谢荛还我不就行了么？还送我回家，还一大早来还我胸牌，还，还带我，带我去gaybar，还，还……”陈星杨觉得自己本来很有理，梗着脖子据理力争时声音却低下去。
“还有什么？”薛洋想了想，确实，没跟这孩子见过几面，可眼前他数落自己这劲头，倒像是欠了他几辈子情债似的。
欠了情债，他又想起晓星尘。薛洋也是欠了晓星尘的情债吧，所以那份情才能打断骨头连着筋，连忘都忘不了。
陈星杨不知道薛洋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他出了神，以为他对上了自己的潜台词，羞赧的红了脸，说道：“我查了那句话的意思。”
“哪句话？”薛洋回过神，没跟上陈星杨的思路。
陈星杨又一次瞪起了眼，小鹿似的大眼睛一瞪起来圆鼓鼓的，更像一尾金鱼。
“我不想跟你说了，你这人，说不清楚。”陈星杨又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薛洋怕他又跑，赶忙又收拢了环在陈星杨身侧的手臂，像是把人抱在了怀里。
“我有点乱，真的，但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玩你的意思。”话说到这份上，薛洋已经明白过来，陈星杨是喜欢上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吸引了陈星杨，但他更急迫于想清楚自己是怎么看待陈星杨的。但这话一说出来，薛洋等于是自己给自己盖了个“渣男”的章。
陈星杨抬起头，看到薛洋有些气恼也有些羞愧的样子，他在心里揣测，谢牧眼底的慌乱是因为自己么？陈星杨的性格里有很大一部分很是继承了杨教授的潇洒不羁，骨子里很有些江湖侠士的坦荡气，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并不傻，他明白现在和谢牧两个人一来二去说的话是什么气氛，他不禁地又有些熏熏然了。那个远在天边神仙一样的谢牧，此时此刻箍着自己围在树上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像两个傻子。
天早已黑下来，近百年的法桐枝繁叶茂，把昏黄的路灯和模糊的星光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浓稠的阴影下，陈星杨红着脸笑了笑，有些失神：“你知道么，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到我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有个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听到他说话就想笑，我一笑，剑就拿不稳了。可是好奇怪，你从来不逗我笑，可我听到你说话，也会想笑。”陈星杨痴痴地复述着他的梦境，没有注意到薛洋的表情。此刻的薛洋，气血翻涌，像是奔腾的大江大河在他体内咆哮着拍打他的四肢百骸，地底的幽灵找到他，从脚底钻进他的身体，直冲天灵盖，天上的魂灵找到他，从头顶撞进他的灵魂，锁住了他的三魂七魄。
“我听见你说话就想笑，我一笑，剑就拿不稳了。”这句话，是晓星尘对他说的。
薛洋只觉自己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哆嗦着嘴唇气息不稳地开口问：“那个人，那个逗你笑的人，你见过么？”
陈星杨明显被谢牧的反应吓到了，他不懂自己一个梦谢牧干嘛这么激动，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没见过，我在梦里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薛洋险些没有站稳，他晃了晃，闭上眼睛，眼角划过认命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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