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

　　此时的办公室可不像上次那样空荡荡了，每张办公桌前都坐了一个老师。坐在万薇办公桌上的正是前几天监考向佑班级体育笔试的西装男老师。匀称的身材衬得西装笔挺，鼻梁上多了一副玫瑰金框眼镜，额前的头发往后撩着，喷了发胶，翘个二郎腿抱着胳膊，用妥妥的斯文败类的眼神看着依次进办公室的三个人。

　　天色渐暗，办公室里清晰的人影和物影都逐渐变得模糊，门口靠近电灯开关的老师站起来按下开关，天花板上那两排LED灯立马发出雪白色的光。

　　“这是梁博，梁老师。”万薇介绍道：“也是你们新的班主任哦！”

　　“……”

　　“……”

　　萧白呈无话可说是因为他家变后不喜欢与人交流，更何况眼前这是一个他做梦都在讨厌的人！他不解地看着万薇像是在说——搞什么啊？为什么不是你当班主任呢？他打算来上学的一部分原因当然是有万姐罩着才愿意来的呢！

　　向佑无话可说是因为他先是失去了和盟友赖小凡在一班的机会，现在又失去了一个女老师当班主任的机会，毕竟男班主任会对男生严厉许多。这样的双重打击似乎要比他知道爸妈离婚的打击杀伤力更大。

　　“谁叫向佑？”梁博饶有兴致地问。

　　出于无奈的礼貌，向佑只能向前走了一步，吐出一个“我”字。梁博戴着IWC自动机械表的左手摸了摸下巴，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们对学校的安排都有意见，但是我们谁也没办法改变。学校有学校的用心良苦，只要你们不惹祸，我们自然相安无事，各自安好。”

　　向佑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正要扯出一些笑容的时候，右后方的萧白呈小声又轻蔑地哼了一声，立马被万薇打了一下胳膊。

　　梁博舒展的眉头随之挤出一个“川”字，厉声问：“你就是萧白呈了呗？”

　　“……”

　　“我知道你爸和学校的关系，不过身为男子汉，老被人提爸爸或者说你啃老走后门啥的，总怪不好听的吧？”梁博戴着腕表的左手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来了一个狠狠的下马威：“努力拿出成绩的同时也得懂得尊重师长，不然被人嚼舌根说成了没有家教，那可是会更难听啊！”

　　“抱歉。”萧白呈瞪视着梁博，“我刚刚只是嗓子不太舒服。就能被老师这么恶意猜测，是不是也不太……”

　　“小白！”万薇打断了萧白呈，“这里是学校。”

　　向佑直立站着，第一次体会到和老师摩擦出火药味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别人。

　　办公室里的另外几个班主任相继而出，去组织学生分班，找班级，组织班会。剩下的是没有担任班主任的科任老师，同一科任的老师聚成一个小圈，已经开始讨论起接下来一周的教学计划。

　　“好了！”梁博拍拍手：“祝我们合作愉快。”说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啊……”万薇站在原地感到一丝窘意，轻踮着受伤的脚把向佑和萧白呈往办公室门口推：“老师们也是下午刚得到的消息，你们就别怄气啦！快跟着梁老师去认认班级，马上要开班会了。”

　　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徐徐吹进来，也带来了被光源吸引得成群结队的小飞虫，“哒哒哒”地撞着灯管。走廊地板上的白瓷砖被拖得锃光发亮，墙壁上映着几块血橙色的夕阳。

　　梁博走到长长的走廊中央立住，正是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分界大厅，打头的第一个教室门口上刚刚被装好高一（10）班的班牌。

　　“进！”梁博站在班牌下，双手插兜，说着头还一撇。

　　萧白呈领头略过他走进教室，向佑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已经坐满教室的同学们在看到梁博在他俩后头冒出来的瞬间鸦默雀静。四列八排，第八排只有一个人多出来，单人单座，一共二十九人，再没有多余的桌椅。

　　“害……”梁博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应该让你们先去博学楼搬桌椅才对！萧白呈，你知道在哪吧？”

　　萧白呈点点头。

　　“OK，快去快回。”梁博对着他们说完，就抱着胳膊走上讲台，俯视着准高一（10）班的同学们，准备开启他新一轮的高谈阔论。

　　向佑又跟着萧白呈后面走出了安静的教室，走下了空旷的楼梯，脚步刚踏出教学楼，他跳一步上前挡住萧白呈问：“你怎么会在这？”

　　萧白呈没停，身子一扭绕开继续向前走。向佑伸手拉住了他白净的胳膊想让他先停下来，肌肤相碰，冰凉的感觉一触即发，和他清冽的眼神一样能让人打个冷颤。这体验很短暂，手掌很快就被萧白呈甩开。

　　“走开！”萧白呈厌恶地抹了一把刚刚被拉住的胳膊说：“我今天够他妈倒霉了！”说完又向前继续走着。

　　向佑被甩开的手停在半空，就像本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失了手只抓住空气一般，收回有些失落，悬着有些尴尬。

　　“我只是有点好奇……”

　　他越说声音越小，被萧白呈的语气震慑到，同时也因为自己被嫌弃而暗暗不爽。我还没嫌弃你被甩了一身脏拖把水呢？你还嫌弃起我来了！

　　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随着距离路灯的远近在地面上缓慢地变化着大小和长短。蟋蟀的叫声连成一片，在路灯下的草丛热闹非凡。它们似乎能闻见人味，一旦有人靠近，叫声就变小或者消失。

　　向佑捡起一块硌到脚的石子，用力扔进旁边的草丛骂了句：“闭嘴！”说完心里一阵舒畅，并没注意到前方的少年向后微微偏了头，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博学楼在哪？

　　开学一个星期来，他从来没有闲工夫关心这些，直到被萧白呈带进一条黢黑的小路，心里不自主生出了一些被害妄想——为什么前面这个人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身份？他是好人吗？等会儿不会找个监控死角把我弄嗝屁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这么记仇的吧？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入非非中。小路走到尽头是一栋楼的墙角，有五层，建得四四方方，绕着墙角往楼的正面走，慢慢就看清了博学楼三个大字。一楼又是落地窗，能看见大厅左侧的值班室里亮着灯。

　　萧白呈推门玻璃门进入一楼大厅，值班室里的人定是听见了动静，立马警觉地探出半截身子，是一个光头卤蛋的脑袋，满脸油光锃亮，穿着爷爷辈的白色背心，端详来人几秒后露出了一嘴大白牙激动喊着：“哎哟，小白，是你啊小白！”

　　夜晚的大厅实在安静，除了一楼的值班室亮着雪白色的光，剩下的只有安全出口的提示牌亮着荧绿色的光，那叫喊式的招呼声就回荡在这样的氛围中，三百六十度绕着向佑的脑瓜子嗡嗡作响。

　　光头卤蛋夺门而出，风一般迎上了萧白呈。像两个高级领导人会晤似的，进行了振奋人心的握手仪式。

　　“小白，好久不见啊！”

　　“嗳…大概两三天……”

　　“咱俩上次下的那盘死棋，我仔细分析过了，我还跟我家邻居的一个前辈讨论了呢！不是死棋，不是死棋，只是那个玩法现在不大流行啦！哎哟，我还正想着跟你说道说道呢，咱俩还真是心有灵犀哈，我这一想，你就来啦！”

　　光头卤蛋激动地一顿输出，嘴巴里喷出了一泼又一泼的唾沫星子。在值班室灯光的映衬下，向佑居然看出了一些丁达尔效应的味道。

　　“额…是吗？”

　　萧白呈双手插兜，表现得波澜不惊。

　　“对呀对呀！嗨哟，要不是上次你着急走，以我这三十几年的功力，不出五分钟，准给它解咯！”光头卤蛋一面说着，一面自豪地张开了手掌，五根粗壮的手指头如同花朵热烈绽放。

　　“我们是来搬桌子的。”向佑从他们的对话间隙里插上正题。

　　“这是……？”光头卤蛋适才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

　　“同学。”萧白呈介绍道。

　　“同学！？”光头卤蛋比刚刚更激动更大声地叫了起来：“什么情况啊！小白，认真的呀？居然上学啦？”

　　向佑本能反应双手迅速捂住了耳朵，才适当缓解了光头卤蛋那震耳欲聋的高音攻击。

　　卤蛋大叔带路到厕所旁边的桌椅仓库，摸索了腰间的钥匙串，找准钥匙打开门，开完灯后把萧白呈挡在门口说里面太灰，只用他进去就行。向佑也停在门口看着大叔进到仓库里丁玲桄榔地和积了薄尘的桌椅拉扯着，嘴巴依旧不停地说着一些新鲜又奇怪的话题。

　　萧白呈则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着。
　　向佑感觉自己此时此刻真的无聊透顶。

　　最终决定卤蛋大叔和萧白呈一人拖着一张书桌，为了照顾向佑所以只让他拎了两把椅子，行走方便得多。三人缓慢向志行楼前进着，向佑走在最后看到前头的两人全身披上皎洁的月光。

　　某人时不时会回头看他一下，那精巧的侧颜被月光渲染得恍惚如隔世的白衣仙子。他自己也有些视觉模糊，分不清那仙子回头究竟是不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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