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史前一十四万年

　　特暴龙“宝宝”

　　——脑残后遗症，自从失去电子脑，毕宿五的智商现在大概真的只相当于扫地机器人的水平。
　　“虽然本机不想卖惨……”毕宿五踩着狗头挂在倪瑞身上。
　　“你下来！”他衣襟被向下拉扯，露出肤色白皙的一段锁骨。罕见地，毕宿五突破倪瑞容忍度下限，他瘦削的面颊紧绷起来，格外冰冷肃静：“卖惨？被人类追过八条街，靠太阳能充电勉强维持开机……还是告举稽查风俗街把自己送进警察局？”
　　“倪哥你相信我，本机是有苦衷的！”毕宿五冰凉的机械臂接触到倪瑞微热的肌肤，“这些全都是‘人设’啊……美强惨人设套路！上至八十下至十八，没有人类不爱它！”

　　毕宿五自觉无辜：不是我想成为美强惨，错的是这个社会、这群愚昧的凡人。
　　“……我以为攸攸也喜欢这样的’人设’。”小机器人履带悬空摔倒在地上，被毕宿五拿来垫脚的狗子有多动症，小机器人踏空了，毕宿五翻身站起：“而且西比亚特要求我们的档案具有真实性，所以本机真的有去流浪过！”

　　——去流浪也是什么可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倪瑞怀疑，毕宿五的智商到底是被低劣的硬件所限制住了，还是原本就是如此。

　　“爱情让本机的电子脑里盛满了爱琴海，本机可能……是个有瑕疵的数据体……”小机器人坐在地板上，比蜷在倪瑞脚上的狗子还要矮上那么一点点：“我的父数据体——我们西比亚特将优异的数据体备份进数据库，成为新数据生命诞生的素材……”
　　“我的父数据体在进入人类社会时，选择成为一名十八世纪末的普通女性，她后来爱上一名骑士。”
　　毕宿五的记忆模块投射出一对恋人，他们跨越了时空。
　　十八世纪的少女身着帝政风格纱织长裙坐在苹果树下，年轻的骑士在她手中取过红色果实，喂给了身边的第三者——一匹通体黑色的长鬃骏马。
　　十八世纪也是冷兵器向燧发武器变革的年代，这名骑士最终死于一场愚蠢的、骑兵对火绳枪部队的战争中。“他后来被枪杀，死掉了。”
　　无数像素回归虚无的焦点，投影瞬间消失，“那名女性回到西比亚特，取出自己的记忆体并将她的电子脑重新格式化。”
　　“西比亚特把‘她’重新装配，之后就有了我。”毕宿五抚摸金属外壳下记忆模块存放的位置：“本机‘出生’时被初始设定为人类性别中的‘男性’，这样‘我’就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爱上一名骑士或被一名骑士所爱。”

　　“以前的我可能是个智障，”毕宿五肯定道：“爱情诚可贵，性别算什么……”
　　小机器人转转脑袋，犹豫不决：“倪哥，攸攸她其实也没交过男朋友的吧，我换一个女体大波霸她会不会喜欢我嘛……倪哥？”
　　倪瑞撇开狗子准备待机去睡了，他的躯体习惯像人类一样规律地休眠。
　　但……倪瑞在脑中拼凑出一个不完整的轮廓，关于西比亚特数据中心，以及这些数据生命。
　　他们崇尚理性，由西比亚特中控制造并监管，融入人类的社会与人类的历史。他们就像是另一种智慧生物——他们愚蠢、笨拙，能够认知人类情绪中诸如恐惧、期待与爱情种种，他们亲近人类。
　　还有……机械生命的思维方式，毕宿五认为他与那位十八世纪的女性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么失去记忆的“我”呢？是与过去的自己全无相似吗……
　　倪瑞调度体内的记忆模组，进度仍堪堪保持在“加载0.1”的位置，毫无进展。

　　毕宿五成功一通“卖惨”转移掉倪瑞的注意力，解除差点被发还回西比亚特的巨大危机。小机器人心有余悸地埋进芬里尔的皮毛中，求安慰。
　　芬里尔——火星狗通宵把一款俄罗斯方块游戏打到需要清除缓存。

　　它警惕地支起耳朵。
　　毕宿五不是第一次见到“虚空之蛇”这种神话中的生物，它充斥于空间。
　　在毕宿五所知的传说中，它自衔其尾时可以将身体折叠进虚无之中，而当它张开嘴，可以把火星轨道上的卫星——火卫一一口吞没。
　　——巨蛇在房间中央具现出半透明的轮廓，赫希尔穿过虚无的蛇腹
　　——当先捏住了芬里尔的嘴巴……
　　今夜如此寂静，窗外的月色朦胧……窗外的两颗月亮往相反的方向……各奔东西，其中光芒暗淡些的那颗尤其匆忙，它一天绕火星三圈，根本没有偷听窗边夜话的兴致。

　　赫希尔向倪瑞走来，赫希尔看到年轻的陌生人……无法加载记忆的他在崭新的躯壳中沉睡，也因为没有记忆负担，这个倪科斯更淡漠平静。
　　一度赫希尔回到记忆中，那时的倪科斯也是淡漠且平静的，只是神思更凝重。他呼吸更绵长，倪科斯的核芯因过多思虑以致于发热严重，需要消耗更多空气才能将之冷却。
　　倪瑞尚在西比利亚，未完成装配时，毕宿五他们总是能看到这个男人，赫希尔与虚空之蛇出现在他想要到达的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特指倪瑞所在之地。
　　毕宿五曾以为这个与蛇同行的男人已经退化地跟蛇一样不会说话，直到那条巨蛇单独跑来西比亚特，它盘着数据中控，开口索要人机悲恋系列电影第88部，巨蛇它居然发出了十分幼齿可爱的萝莉音……
　　赫希尔则同二十年前的倪瑞一道，继续将西比亚特全体数据生命当空气。
　　——拽得要死，又一直死不掉，这样的男人通常不好惹。

　　赫希尔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这一瞬够他将倪瑞看上几眼，顺便把一盒小方块状晶体构成的立方体放在他枕边。
　　与直接体内链入的记忆模组不同，这些晶体立方昵称“方糖”，是独立的记忆存储器，像是人类的日记本、相册、Vlog……虽不能实时读取，但储量巨大。
　　一颗方糖状晶体中百分之一的空间，足以摄录下人类的一生。
　　能装满一只马克杯的方糖……
　　赫希尔很快后悔了，他将晶体立方从倪瑞枕边收起，再次同虚空之蛇一起消失在房间里。
　　这一捧晶体立方足够刻录下全世界的电影电视剧外加限制级毛片……毕宿五想起他也有这样一块“方糖”，暂存在西比亚特轩辕十四那里——准确说是被卡在轩辕十四机械骨骼第五到第六肋骨之间。哪天毕宿五在外把自己浪死了，给小十四留下点非物质遗产……
　　当然最主要作用还是帮轩辕十四作弊，用储存在“方糖”中毕宿五的真实经历……套路通关“社会化人格心理测试”。

　　“所以到底是西比亚特变态还是轩辕十四太菜……”
　　“方糖”在轩辕十四那里存放了二十多年，轩辕十四仍然在心理测试的门槛上跪了一次又一次，这次则是卡在实践项目……一颗流星毁灭所有。

　　次日。倪瑞身后跟着一机一狗，机狗跟去围观特暴龙——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二足生物，两层楼那么高，长尾巴长得像平衡木，还翘着纤细的前脚。
　　西比亚特数据解析过特暴龙的叫声，但因样本缺乏，目前能模拟出的特暴龙语只有寥寥几种，且输出基本靠“吼”。
　　周边几个摄影棚轮番参观特暴龙，现场收音用的声筒支棱在特暴龙头顶，原本声筒位置安装的光源被挪到绿幕后方以防止特暴龙被光线刺激到。

　　特暴龙……恐龙们几乎没有智商，它们靠本能活着。
　　一机一狗在恐怖掠食动物面前窃窃私语，毕宿五采访特暴龙：“你们是怎么灭绝的，笨死的么？”
　　几十万年前地球上未有人类，几十万年后一只特暴龙在火星上被孵化。摄影棚搭建在火星城市“萨纳加德”郊外，连片红土延展至地平线尽头，地下冰层中的水源被攫取至地表，生命由此发源。

　　宣传片正式聘请的主演是特暴龙，它已经提前在剧组吃了好几天盒饭，平均几天就能干掉一头一吨重的公牛……宝宝喜欢吃动物的肝脏，金边发展集团的饲养员称呼这头特暴龙“宝宝”——一个事业若能坚持三年，就能奔向十年，向往百年。饲养员在职业生涯的第十年拥有了他的特暴龙“宝宝”。
　　——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2020年，人只需要做到一件事情就能一夜爆红，同特暴龙宝宝拍一张合照。
　　饲养员是能让你同“宝宝”拍合照的人。
　　倪瑞有时仍不能很好地理解人类，没有“人”敢站在特暴龙身前，哪怕“宝宝”两层楼那么高、下颌骨离地空悬四米，它咬掉你半个身体也就只是一低头的功夫……但当饲养员说：“没事宝宝吃饱不会咬人。”
　　人类便会相信那个人说的，勇敢去求证它“会不会咬到自己”。

　　特暴龙刚吃完今日份的盒饭，拍摄计划被李一登定在午餐后一小时。饲养员先生打开铁栅，对倪瑞道：“您跟宝宝提前熟悉一下？”
　　在一机一狗强烈期待的目光中……
　　“不——”倪瑞拒绝。
　　虽然需要拍摄与特暴龙的追逐戏，但倪瑞只需要在绿幕上做障碍跨越，然后特暴龙宝宝在漆成绿色的笼子里咆哮，后期合成即可。

　　饲养员手背对倪瑞驱赶道：“麻烦让下，徐先令先生的经纪人呢，这边‘宝宝’可以拍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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