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申

作者:温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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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说到方策,他本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睁眼见到梁秋白的时候甚至以为是奈何桥相会,感动的伸手就去抱,把梁秋白刚换上的白衬衫蹭得红一抹、黄一块,贺云沛差点又摔门走人,梁秋白是又哄又劝才把人带回了方策的屋里。
      他身份暴露要转移战线,拜托方策在明处保护贺云沛,并帮助二人传递情报。方策里外欠梁秋白两次救命之恩,没理由拒绝,应下了。
      而方策伤重需要良好静养,梁秋白隔日便要离开贺云沛的小洋楼,他嘱咐贺云沛替他照顾方策,起码也要等他身体恢复一些,等敌特的监视放松一些。贺云沛对老师很是敬爱,心里再嫌弃方策,也还是答应了。
      但这般下来事情变得尴尬了,贺云沛要回贺公馆住,方策却不能一个人待在小洋楼,雇人照看又恐再生事端,贺云沛不得不被迫接受了要带方策一起住回贺公馆的事实,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在嫌弃这件事情,方策倒觉得自己才是委屈,心里万分抵触,从始至终一副扛着痛苦、为国捐躯的脸色。

      贺云沛在下楼搞乱宴会之前,把尚且站不稳当的方策攘进了自己房内的盥洗室里,指着白瓷金脚立在墙根的浴缸告诉方策,这就是他在贺家暂住期间的病榻,无他允许,不可出来。方策不认识那东西,只得在心中奇怪小开家里的床竟然是个盆,他躺在里面初期还好,可时间长了从脖子到腰都又疼又硬,尤其是脖子后面三个莫名其妙的水龙头,谁家会在床上安水龙头呢?方策忍了又忍,还是出于好奇拧了一下——
      铜黄雕花的水管瞬间涌出大股干净的热水,哗啦啦往‘盆’里灌,蒸气白雾腾得从水中溢出,烧得方策红了脸,额间冒汗。他慌忙去拧回开关,那龙头却像是没有尽头,多转了几圈才终于拧不动,水管喷出的水花却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止流的样子,且从烧人的热水变成了冰凉的冷水。
      此时,盆里的积水已经淹没到方策的臀腿,他腿上早些缠好的纱布也泡起皱,黄色药膏与血渍混着往水里漂。眼看这水龙头根本止不住,浑身是伤的方策可不想把自己全身都泡着,他挣扎着起身往浴缸外跨,湿漉漉的赤足刚踏在光滑的瓷砖上就泄了劲,脚后跟磨着水痕一路向前飞,力道扯着方策从浴缸里跌滚出来。哗塌一声闷响,方策四仰八叉的瘫在地上痛得眼前发黑,他拧着脸张大嘴,发出短暂但凄厉的痛呼声:“贺!云!沛!”
      方策忍着全身散架的痛靠墙坐起来,他衣裳湿透,裤脚正向下滴着混了药和血的污水。他侧目看去才发现帘子后面遮住的抽水马桶和纸篓,若这样他还没懂得自己被贺云沛安排在哪里居住,那他就是真的傻。从他所知,梁秋白的革命信仰绝非如此,梁秋白痛心于疾苦大众的悲惨生活,他对权贵和乞丐都一视同仁,仅仅是逃荒到上海的路上,梁秋白救过的人就有几十,他怎会与这样一个不懂尊重、纨绔资本的少爷搅在一起,方策不明白,现在也不想明白了,他只想离开马桶。
      方策忍着痛把湿衣服脱下来,他拽了挂在墙壁的白手巾擦干身上,扶着墙壁起身,一瘸一拐走出盥洗室。

      贺云沛的卧室足有方策小屋七八倍还大,双扇玻璃门连着延伸出去的赏景阳台,垂到地板的厚呢幔帘后还有一层飘渺清透的白纱,窗户开着条缝,寒风钻进来抚弄着纱角摇荡。赤膊的方策瑟缩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光着脚一深一浅往前走,留下一串湿脚印。
      茶白色的真皮沙发旁亮着盏漂亮的绿宝石台灯,看过一半的厚书朝下搁在旁边,只剩了底的咖啡杯里已经没有温气儿,贺云沛看样子离开很久了。方策扶着沙发后背走了几步,看到了贺云沛床的样子——真正床的样子。
      让我睡马桶边,你睡床上,想得美。
      方策走上去掀开被子,故意连脚都没擦就钻了进去。他靠着装满棉絮的柔软枕头,报复地把另一个枕头也拽在了怀里,发烧的脑袋被温暖的棉花支撑着,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刚才摔疼的伤口却似乎更疼了,连带着自尊受挫的难堪,方策气呼呼的把被子拽高了些,脑袋闷进被子里。
      可漆黑的闷着自己,方策仍然浑身不自在,床垫太软像要陷进去,布单被罩又太顺滑,贴在皮肤上哪里都觉着痒,被子太轻或是太短总感觉脚下钻风,他从未如此想要回到自己又脏又乱的小破屋子里,回到与苏晋一起拉车干活的自由日子里,也许一开始自己就不该头脑发热的给梁秋白写申请书,现在好了,后悔都来不及。
      咔哒——
      开门声传来,被窝里的方策脊梁一僵,他蜷着身没动,想先听听动静。
      贺凤娴端着托盘走进来,一小碗汤面,几块葱油饼,还贴心的备了壶花茶。她搁在茶几上,朝床上看了眼,鼓囊囊的被子包却没甚动静,贺凤娴走近些,她侧身坐在了床沿,抚在被子外轻声唤:“睡了吗?我是云沛的姐姐,沛儿说你没吃东西,喊我过来给你送些,起来吃一口吧。”见被子里的人还是不应,贺凤娴犹豫着开口道:“妹妹,你是哪家的小姐?要不要我帮你给家里去个电话,别教家里人担心?”
      方策一听是女人便不敢动了,他赤着身光溜溜躲在被子里都臊的耳朵通红,可又不想让人误会,从被子缝里探出只手朝人拒绝的摇了摇。贺凤娴却理解错了意思,她眉头轻皱,担忧道:“哎我猜也是,哪家小姐能同他这样胡闹住进家里,你是不是哪个演电影的?”
      方策的手摇得动作更急了些,贺凤娴心里一紧,试探道:“妹妹,你不会是大上海陪人跳舞的吧?”话说完,凤娴眼看着方策的手还在摇,她深吸口气已不敢再往下猜,急忙背过身去,双手焦虑的攥了攥,轻声道:“妹妹,我知道你跟我们沛儿感情不一般,不然他绝不会将你带回家中。可是,可是我们家的家世背景你怕也是知道的,你若想进门,云沛可做不得主,你晓得伐?姐姐劝你再好好想想,贺云沛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值得托付,你可别跟错人。”
      被窝里的方策觉着贺云沛姐姐最后这句话说的简直太对了,他忍不住在被子里附和的猛点头。贺凤娴却心中一疼,她哎呦的叹了声,手搭在被子外面轻柔拍哄起来,她劝:“别哭呀,别哭。”
      点头的方策瞬间僵硬着一动都不敢再动,他心里想,谁哭,哭什么哭,自己上辈子不会为贺云沛哭,这辈子也不会为贺云沛哭,下辈子都不可能为贺云沛哭,如果世界上有女人会因为贺云沛这种资本主义小白脸人渣哭,那真是瞎了眼了,就让这女人也被贺云沛放在厕所里睡觉。
      贺凤娴接着道:“傻妹妹,我们都是女人,姐姐不是嫌你身份低卑硬要拆散鸳鸯,是怕你进门来也没得好日子过。云沛他从落地就没了娘,打小的难过委屈都在心里闷着,眼里看的耳朵听的都是我们家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他不善与人交心,二十几岁我都没见他有什么朋友。咱们女人要找夫婿也找个贴心的,贺云沛这种硬木疙瘩难伺候的很呢,就这床上,单子皱一点他都爬起来不睡了,日头长了受不了得呀。”
      方策没想到贺云沛还有个悲惨的身世,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论身世悲惨的话贫民窟一个比一个惨,贺云沛有吃有喝还住着这么大的西洋房,他不配给身世里加上悲惨二字,倒是后面的难伺候很有道理,不愧是亲姐姐,现在他都记得贺云沛嫌自己脏不肯扶,非要把手套捡回来的样子,不需要日头长,一分钟都受不了。
      贺凤娴为了把弟弟带回家的‘窑姐儿’劝走也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她见人一直没还嘴,心想这窑姐儿应该也只是一时新鲜,自个也晓得身份差距,安了些心,她问:“我说的这些,你懂得了?”
      方策何止是懂,他简直想给姐姐鼓掌喝彩,可浑身赤条条又实在没法见人,只能先想办法赶紧把人支走,他捏着嗓子在被子里极小声的“恩。”了下。贺凤娴听着声音有几分粗,但也不确切,她愣了愣,缓下语气,尴尬笑道:“嗨呦你看我说了这么多,桌上的汤圆都凉了,你快起来吃一些?”
      见被子里的人不出声,她便善解人意的起身到茶几把汤圆端了过来,放在床头唤道:“傻丫头,我们姐俩说了这么多贴心话,还不好意思什么,把被子拉下来吧,别饿着。你也让姐姐看看,我们沛儿带回家的姑娘长什么样呀。”
      “不,不了吧...”方策更深的往被窝里缩了缩。
      这回贺凤娴彻底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绝对不能属于一个妙龄女子,她震惊之余用手猛地拽下了被子——

      “啊——!”
      “啊啊啊——!”

      赤条的方策没了被子的保护,伸手挡在身前与贺凤娴对视着惊呼出声,而贺凤娴更是持续不断的惊声尖叫着。
      家仆寻声从走廊里跑来:“小姐!小姐怎么了!”
      贺凤娴慌忙用被子把方策闷住,她抚过垂乱的发绺故作镇定的站着,紧裹在身上的及踝长旗袍颇显气质,可胸前藏不住惊吓的快速起伏着,她只得背过身去,用纤手抚着心口,稳声道:“没事,我没事,哪有尖叫声?你们出去,别再进来,云沛不喜欢下人进他的房间,你们都不晓得了吗?”
      “那我们出去了,小姐您要有事就叫我们。”明明听到尖叫声,小姐却不肯承认,家仆们面面相觑,退出了贺云沛的房间。
      贺凤娴松了口气,回头瞪向床上的男人。方策拽着被子边一点点向下,只露出一双英俊的大眼睛望过来,煞是无辜的样子。贺凤娴骂也不能骂,喊人也不能喊,她气得抬起手背贴在额头上,吩咐道:“你跟云沛回家的事不能让家里其他任何人知道,传到我爹那里,你肯定活不成,晓得伐?你和他...你们怎么能...”贺凤娴羞红了脸也说不出口,她气得跺脚。
      “其实我和那个贺......”
      “你别跟我说话。”贺凤娴打断方策,她脑子发蒙,自己的弟弟搞歌星搞影星,再不济搞戏子搞窑姐儿,这么多行当的女人可以选,却偏偏往家里带回一个男人,还让这男人睡他那张连根头发丝都不能掉的双人大床上,弟弟的上房揭瓦已经到了做姐姐的接受不过来的地步。
      方策抿着嘴不再出声,他窝在被子里,滴溜溜一双眼看着气晕的贺凤娴头也不回的关门走了。他无奈地皱起眉撇了撇嘴,摇头叨咕道:“贺云沛啊贺云沛,是你姐姐不让我说,可不是我不想解释。”

      跪在昏暗祠堂里的贺云沛还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敛着眉一脸严肃与认真,宽肩窄腰的标准身材绷着劲,双膝分立在地上直挺的跪着,连背影都看上去十分英俊,贺凤娴开门进去的时候就更觉心痛,她关上门,生气的叫了声:“贺云沛!”
      贺云沛正深望着桌上的牌位回忆往昔,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没跪住,他扭身看向姐姐,心想不会吧,方策竟然能把姐姐都气成这副模样?他犹豫道:“...姐,你这是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贺凤娴反问,她踩着小高跟站去贺云沛面前,见他要起来立马呵斥了句:“你跪着!”
      “...欸。”可怜贺云沛刚要抬起的一条腿又在姐姐的呵斥下跪回了地上,他抬头看向贺凤娴,纳闷的猜了半天,只想到一种原因:“姐,是不是那小赤佬惹你生气了?你等着,我一会儿回去就给你收拾他,我不给你把他腿打断。”
      “你!你还敢跟我提他!”贺凤娴羞愤的红了脸,她气得捶打了贺云沛臂膀,无法明说只能小声急道:“你们这样在家里,合适吗!”
      “啊?”贺云沛胳膊受着鞭伤,姐姐捶到裂口上痛得小声叫了下,他捂着胳膊看姐姐,冒了冷汗皱眉,长睫下的眼眸眨了又眨:“不是,到底怎么了?”他不再跪着,撑着地站起来,拉了姐姐面向他:“他怎么气你了?你倒是说呀。”
      “他没气我。”贺凤娴也不知该怎办,她攘开弟弟的手,瞪着一脸我不懂我不知道的贺云沛深叹口气,走上前压低声,悄悄向贺云沛道:“你呀,玩玩就得了,干嘛领回家呀。你让爹看见了打你两鞭子都是轻的,你那个小姘头身上不得被开五六个血洞子!再说了,哪的男人呀,看着不像戏台子上的,干净吗?”
      “你这说什么呢?”贺云沛都被说乐了,他看着姐姐指了指门外:“我屋里那个跟你说的?说他是我小姘头?”
      贺凤娴抱紧自己点点头。
      “姐,亲姐姐。”贺云沛伸手摁在贺凤娴肩膀上,他弯下腰与姐姐平视,一字一顿道:“我找狗都不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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