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接下来的三天，平静得让人有些烦躁。
　　白思往几乎每隔一小时便要拨几个电话，但很可惜，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林眉端着温热的水杯坐在窗口，看着白思往一手叉腰，一手举起手机贴在耳边，在客厅内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便觉得强烈的力不从心。
　　看着他如此痛苦和愧疚，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真是彻头彻尾的无助。

　　第四天。
　　因为失眠得厉害，林眉只得很早便起床，当她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的时候，却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静静地坐在阳台的靠椅上，旁边堆满了整整一茶几的空啤酒瓶。
　　她一下子愣住了。
　　以前的白玉堂，年少焕然，俊美无双，连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神采飞扬；
　　可现在这个背影，却孤独落寞瘦削地让人心疼。
　　“白玉堂，白玉堂，白玉堂。。。。。。”林眉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仿佛这样便可以压制住心底强烈的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思念。
　　“你醒了？”白思往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声响，微微斜过头，露出刀削般的侧脸。
　　“恩。”林眉背过身，慌乱地拭去眼角的泪光，而后微笑着走过去，“你呢？一大早就喝闷酒？”
　　白思往的脸色忽然就黯淡了下去，举起啤酒瓶狠狠喝了一大口，而后出神地凝视着商标不出声。
　　半天后，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钟聿今天出殡。”

　　林眉也怔住了。
　　片刻后，她迟疑着伸出手，在白思往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努力用最柔和的语气说，“节哀顺便。一切都会好的。”
　　白思往勉强勾出一个最苦涩的微笑。
　　“其实，”白思往有些微醺，来回转动着酒瓶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上次那个镜子是怎么回事？”
　　林眉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拎起瓶啤酒，仰脖就要喝。
　　却不料手腕被白思往紧紧攥住，丝毫动弹不得。
　　“别喝，伤身体。”他摇摇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林眉决绝地掰开他的手指，举头便饮。
　　“是么？我以前是什么样的？”白思往的脸，因为酒意而愈加泛红。
　　林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径直顺着自己的话题说了下去，”那个镜子，是一个我很爱的人送给我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丢下它。”
　　本来已经送到白思往口边的啤酒瓶，骤然僵直在了原处。
　　“你很爱他？”半晌后，他又开口，”男朋友么？”
　　林眉苦笑着摇摇头，长叹道，“一言难尽。”
　　“你上次说的那个待你很好，为了救你而去世的人，是他么？”白思往的脸上，已有了醉意。
　　“是。”语罢林眉仰头，睁大眼睛看向屋顶，竭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来，干！“白思往举起酒瓶，重重碰了下林眉手中青色的玻璃瓶，”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干！”

　　两个人均是心事重重，所以，这酒喝得极是苦涩。
　　不多久后，林眉便也有了醉意，大着舌头嘟囔道，“白思往，说说你女朋友吧。”
　　“她？”白思往原本悲伤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暖意，“她是个很不一样的女生。聪明，独立，善良又勇敢，不过就是倔强得很，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死扛。”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慢慢露出温柔的笑容，顿了片刻，用溺爱的口气轻轻说道，“真是个笨蛋。“
　　林眉听着，只觉心底一凉，便只有仰脖，任凭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一路刺进心里。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国见她？”林眉又拿起瓶啤酒，“砰“的一声启开瓶盖，白色的泡沫顺着瓶口溢了出来，冰凉冰凉。
　　“再等等，再等等吧，”白思往低声呢喃道，脸上苦涩之情愈重，“现在还不是时候，真的不是。”
　　“我劝你，若是真的爱一个人，就不要顾虑太多，否则像我现在一样，”林眉自嘲，“后悔也来不及。”
　　大概是醉了，白思往只是乖乖地点头，仿佛听话的小孩子。

　　林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被子盖的好好的。
　　“白思往？”她右手扶额，只觉头痛得厉害，挣扎着起了床。
　　“怎么了？”白思往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过来。
　　林眉对着镜子整了整衣服，推门出屋，皱起眉头问道，“现在几点？”
　　“11点。”只见白思往坐在沙发上，捧着书认真地看，连头也没有抬。
　　“这么晚啦。”林眉揉着太阳穴，疲惫地回答。
　　“头还疼么？”白思往合上书，放在沙发边的木桌上，起身问道。
　　“恩。”林眉苦笑道，“酒量不如从前了。”
　　“就跟你说不要喝那么多。”白思往打开冰箱，取出瓶牛奶放进微波炉里，随手拨动了旋钮。
　　“一个女生，喝什么酒。”“叮”地一声过后，他便从微波炉里取出牛奶，握了握瓶壁后递给林眉，“喝吧，温度正好。”
　　“谢谢。”林眉接过，满怀感激地啜了一口。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不去参加钟聿的葬礼么？”
　　白思往的背影滞住，片刻后闷声道，“不去了。”
　　“为了保护我？”林眉双眸凝视着白思往，一针见血。
　　“你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证人。”白思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最重要”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你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林眉淡淡地说。
　　“恩？”白思往有些讶异。
　　“我是说，你去参加钟聿的葬礼，我的安全，你不用担心。”林眉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白思往张口刚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林眉的手势止住。
　　“小白，你回答我，葬礼几点开始？几点结束？如果去的话，你最早几点能赶回来？”林眉问道。
　　“上午开始，下午4点前应该能结束，这边离公墓来回最多40分钟。”白思往想了想，肯定地说。
　　“好，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下午1点直接去墓地，然后3点往回赶，不出意外4点前肯定可以赶回来。”林眉冷静地分析道，“也就是说，我单独在家3个小时。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三个小时内我绝对不会离开屋子半步，同时，你可以吩咐周围的弟兄们提高警惕，在这段时间内加强对我的保护。我相信，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白思往很明显地被说动了，开始动摇起来。
　　“去吧，不要让自己后悔。”林眉低声道。
　　“好。”白思往思索片刻，起身操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在这里等我，自己务必小心。如果有事情马上拨我手机，我会立即赶回来。”
　　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林眉的肩膀，利索并脚，帅气地做了个敬礼的姿势。
　　“保重！

　　门轻轻带上。
　　林眉将身体紧紧缩进沙发里，抱膝兀自发愣。
　　她终于有时间把自己从强烈的感情中剥离出来，慢慢梳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钟聿负伤来到济善堂，然后自己和他都被警察带走，接着遇上白思往，随之是自己开始受到各种莫名其扰的干扰。
　　再然后白思往和自己去钟聿的老家调查，除了发现那个日期之外别无收获。
　　最后，钟聿死了。
　　“不对，”林眉蹙起眉头，咬着右手食指关节，摇头自言自语道，“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到底是哪里？“
　　到底是哪里？
　　“算了，既然想不出来，就别费脑筋了。“她赌气地从手边拾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百无聊奈地看了起来。

　　时间在闹钟的嘀嗒声中慢慢过去。
　　当屋外的天空彻底暗下去的时候，林眉终于坐不住了。
　　转头看挂在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停在“6“字上。
　　路灯就在此刻亮了起来，光线映在落地窗上，昏黄一片。
　　“出了什么事情？“林眉按捺不住心底强烈的不安，拿出手机拨通了白思往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候再拨。”
　　只得千篇一律的温柔回复。

　　“没事，大概被什么耽搁住，手机又恰好没电而已。”林眉自我安慰道，揉着太阳穴向厨房走去。
　　“不会有什么事的。”林眉打开冰箱，弯腰取出水壶，倒了杯冰水。
　　却不料因为心神不宁，手中一滑，水杯在瓷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莫非便是不好的兆头？
　　林眉怔怔地看着满地的碎片，指甲慢慢掐进了掌心。
　　“叮铃铃！”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静谧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一定是白思往！”林眉寻思着应是他手机没电，便只好打电话，于是赶紧返身拖着鞋向客厅跑去。
　　“喂，白思往么？你怎么还不回来？”林眉拿起听筒，急匆匆地连珠弹似地开口，“出什么事情了？你还好吧？”
　　听筒那边却没有回音，只有明显被压抑住的急促呼吸声。
　　片刻后，“啪”地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林眉并没有反应过来。
　　她依旧拿着听筒贴在耳边，跪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木质地板凉凉的，硌得膝盖生疼。
　　到底是谁？
　　她恍惚着起身走回厨房，下意识地拿起簸箕扫帚收拾好碎片，而后蹲在地上，用抹布机械地来回擦着瓷砖。
　　抹布吸收了冰水，渐渐潮湿起来，沾在指尖让人很不舒服。
　　就在此时，头顶的吸顶灯突然熄灭，厨房顿时漆黑一片。
　　整幢大楼也骤然陷入了黑暗中。
　　原本四周吵闹的电视声，“呼呼”的油烟机声，沉闷的洗衣机转动声在这一刻嘎然而止。
　　大楼停电了。
　　刹那间，林眉有种困进重重危机之中的感觉。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只怕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半蹲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挪回到客厅，在沙发上摸索了半天，找到手机后直接拨了出去。
　　“上帝，你保佑小白一定要开机啊！”林眉咬紧嘴唇，烦躁地等待着。
　　仿佛过了很多年，电话终于接通，回铃音简单而机械地重复着。
　　“拜托，赶紧接啊！”林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额头上有汗珠大颗大颗地冒出来。
　　“喂，”不知过了多久，那边传来熟悉而焦急的声线，“林眉么？你。。。。。。”
　　“咚咚咚！”有人急促而用力地敲门，空洞的声响在屋内回荡。
　　林眉的神经本来就绷得分外紧，这一惊之下，手机径直从手中摔落到地板，电池和后盖孤零零地散了一地。
　　“糟了。”林眉跪在地面，慌乱地摸索着手机的电池，却怎么也找不到。
　　那边的敲门声，却是更加急迫了。
　　林眉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白思往。
　　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傻到敲自己家的门。
　　敲门声很快停了下来，接下来是悉悉簌簌撬动门锁的声响。
　　也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摸到了方方正正的电池。
　　颤抖着将电池胡乱塞入后，林眉死命揿下了开机键。
　　熟悉的开机画面亮了起来，与此同时，门锁也响起了轻轻的撬开声。
　　林眉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感觉随时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门终于打开了。
　　来人迅速闪了进来，轻轻掩上门。
　　林眉蜷缩在柜子角落里，屏住呼吸不出声，却还有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她的额头。
　　虽然停电，但趁着窗外黯淡的月光，透过百叶柜门依稀可以看见来人个子很高且瘦削，动作也蛮灵活。
　　可惜只是一直背对着她，看不清样貌。
　　他会找到自己么？林眉不敢想。
　　来人突然停止了动静，仿佛在衣物里掏着什么东西。
　　完了。
　　当林眉意识到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

　　悠扬的二胡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伴随之的是林眉手机屏幕的闪动。
　　来人发出低沉笑声，轻轻向房间走去。
　　林眉咬住下唇，全身紧绷如满弦的弓，不自觉握住了手中的东西。
　　难道就要这样暴露了么？
　　脚步声俞来俞近，最后在大衣柜的百叶门前停了下来。
　　林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屏住。
　　来人停了片刻，“哗”地一声大力拉开了衣柜门。
　　林眉阖上的眼睑，狠狠跳动了几下，睫毛微微颤抖。

　　衣柜里是空的，除了一支手机。
　　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刚的未接来电。
　　来人明显怔住，愣了片刻后，沮丧地使劲踢了柜门一脚。
　　就是这个时候！
　　林眉箭一般从鞋柜里窜了出来，奔到卧室门口大力拉上门，然后一边死命抓住把手，一边麻利地将手中的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转。
　　“咔嗒”一声，门反锁住了。
　　里面的人刚刚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踢着门板，一脚又一脚。
　　Goodbye！林眉对着房门扮了个鬼脸，打开防盗门径直向楼下狂奔而去。

　　出了树影憧憧的小区，大街上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不远处便有个治安亭。
　　希望就在眼前。
　　林眉狂奔着，长长微卷的头发散落在身后，不停有白气从她嘴边呼出。
　　她已经看到了身着警服的民警，在白色的灯光里微低着头，凝视腕上的手表。
　　“警。。。。！”话刚出口，却被生生掐断了。
　　有人骤然从后方捂住她的嘴，粗暴用力地将她扯进了身后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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