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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途
阿墨和明清远落到一片浓密的草地上,从小山坡一直滚下来,最后撞在一颗树上。
阿墨感到后背断裂般疼痛,却皱着脸叫不出声。
温柔松软的草地拯救他们,牛皮护甲也起了一点作用。
明清远挣扎着爬起来,看见前面是一座村庄,一转头,背后还能看见大雪山。
一轮明月如金镜,高悬在魅蓝发光的夜空。
阿墨靠着树根喘气,爬不起来。
明清远将他拉起来,笑着说,“终于到人间了。”
他们在牛棚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向村民问路,才知到了云州境内,一个独龙族村落。这里的女子十二岁就纹面,以示成年。据说是为了死后能与灵魂相认。二人乘着牛车到镇上,又跋山涉水辗转到云州。
云州是翌国东南部边城,正值战乱。硝烟虽然暂时退去,但城市满目苍夷,到处残垣断壁。街上走动着无精打采的伤兵和家破人亡面如死灰的百姓。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找不到家人,在街上乞讨。好不容易雇到马车,明清远就在车里感叹,“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阿墨见乞讨的小女孩眼巴巴望着马车,便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馒头来给她。一时间,街头巷尾的乞丐纷纷钻了出来,挤在马车前高高地伸出手来叫嚷着,“行行好!行行好!”
车夫回头说,“杯水车薪呀,小相公。赶紧走吧。”
明清远坐在车里发了会呆,等马车出了城,一下子抓住阿墨的手说,“我不想去赶考了。我们不进京了!”接着又撩开门帘对马车夫说,“我们改往明州方向,不进京了。”
“什么意思?”阿墨皱起眉头。
“我是说,就算我进了京,考中会元,被皇上选为进士,最后都不过是到翰林院当个闲差,有什么意义?还得每天装模作样早起去上朝,跟一群比我还会装模作样的人精逢场作戏。你看阳将军这样的人才,都因为贪官克扣粮饷,愤然出世。到时我屈屈翰林,新入官场,处处被老人欺压,有什么意思?我既不能像那些战士一样、为翌国流血飙汗,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做一个逍遥快活的无名小卒!什么功名利禄,都是毒药!人生来就是为了追求自由和快乐,官场有什么自由、有什么快乐!连战争都是他们挑起来的,一切,都为了拓展更宽阔的疆土,掠夺更多财富,一切都为了权利!”
明清远的手心渗出冷汗,眼睛直愣愣地。
“阴谋!什么进京赶考,根本就是一场阴谋!你看那些瘸腿断手的伤兵,看那些饿得骨瘦如柴的小孩……我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给她两个馒头,有什么用?够她吃到明天吗?”
明清远收回手握成拳头,捏得骨头咔咔作响,朝阿墨哀叹,“百无一用,真是百无一用!”
阿墨将他的拳头放在手心缓缓地抚摩着,慢慢掰开,抚平那一根根仍然用力撑起骨节的手指。
“放松,”他说着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揉捏起来,按摩他说,“放松点,少爷。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了,但是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这些事,与你无关。没有你,它们也一样会发生。战争,饥饿,贫穷,疾病,和死亡,这些东西的确叫人伤心,但这不是你造成的,也不是你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你没那么重要,不需要背负那么重的责任和压力。这些事,昨天在发生,今天在发生,明天也会发生。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尽力就可以。至于会试……你说不考便不考吧。”
明清远面朝车厢里的蓝色幕布无声地哭起来,那样子令阿墨觉得十分陌生。睁着眼睛,但毫无神采,泪珠一颗、两颗、一颗颗,簌簌而决绝地掉落。
阿墨怀疑他病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没有烧。明清远用双手覆盖住自己的脸,由上至下抹去眼泪。懒懒地栽进阿墨怀里。
日色在苍蓝的雾霭中吞咽,被霞光映染的古道,马车从弯道上冲出来。
……
阿墨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试图从这几天的奇异旅程中寻找一些线索,然而什么也没找到。关心则乱,越想看清的东西,越是千头万绪。就像亮叔说的——人的眼睛会有盲区,心也会有漏洞。
想起扎竹筏渡河的前一天晚上,少爷提着灯笼出门说想独自去散步,走的似乎是镜林的方向,不知道是否那次回来就被影妖替换了?
明清远的下落,此刻是他眼睛最大的盲区,是他心中最深的漏洞。
阿墨将《谷城志异》从领口塞进衣服里,开锁走进少爷的房间。
影妖依然穿着少爷的衣服,顶着少爷英俊的外表,只是身子被铁链绕了数十圈,紧紧绑在柱子上。他闭着眼睛,神色自若。
“你把少爷藏在哪了?”
影妖睁开眼扭着脖子说,“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是吗,”阿墨走近了,冷冷地直视他的眼睛,说,“不是在镜林吗?”
影妖脸上有微微的惊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得意,歪着嘴角笑。“你现在知道也晚了。你找得到去镜林的路吗?”
“有你在,我就找得到。”阿墨一把抓住影妖被铁链捆得笔直的右手手腕,用大拇指用力按他手心的伤痕。
“只要你打开魔镜,我们就可以一起去镜林。”
影妖忍痛微笑,两颊颤抖着,说,“那你就永远回不来。”
阿墨更加大力地掐他的伤口,咬牙说,“我回不来没关系,只要少爷能回来。”
“我等了三百年才找到一个替身,好不容易才到人间,我绝不会再回镜林!”影妖说,“你想都不要想。”
“阿墨!”门口传来夫人焦心的传唤,一声比一声高。
“他不是远儿!”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快步走进来。
阿墨说,“夫人怎么知道?”
夫人说,“我说不清。总之这次他回来我就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自从他发狂以后,我的心就一直发慌。想来想去,终于想通了——他不是我的远儿!”
“您别过去……”丫鬟怯怯地拉着夫人,不让她往前。可是夫人挣开她,走到影妖面前,狠厉地说,“你是谁?你把远儿怎么样了?”
“娘,我就是你的远儿啊。”影妖开心地笑。忽然又满脸委屈,难过地哽咽着,“娘,你为什么把我绑起来?你快把我放了,我好疼啊……你看我的手在流血,你看……”他撑开右手手掌心,展示着红色的伤口。
夫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和犹疑,还是阿墨拦住她说,“他不是少爷,他是影妖。您别被他骗了。”
夫人急得泪流满面,一把抓住阿墨的双手说,“那远儿呢?你们一起去的,你回来了,他却不见了,还带回来一只妖?”
阿墨跪下去,头一低,眼泪就忍不住落下去,说,“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少爷,我把少爷弄丢了!我有罪!”他狠狠打着自己的脸说,“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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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乡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