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法则

　　几天后，葛青的工作定了。

　　她在大卖场买衣服。

　　对于这份工作，她很满意。大卖场离家不远，上下班都方便，太阳晒不着、下雨淋不着，待遇又不错，她知足了。

　　葛青第一天上班遇到了卸货。

　　店里都是女员工，卯足劲儿爬上车，一个人从车上往下卸，另一个从下面接，一来二去，从早晨卸到了中午。中午的日头烈，两个人出了满身的汗。但来不及休息休息，立马要把这几麻袋的衣服整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

　　葛青换了衣服，套上大棉袄，戴着厚帽子，骑上自行车赶回家。

　　冬天日短，黑得早。

　　回到家时，胡同里蒙蒙黑。

　　她把自行车停好，推开门进屋，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自从上次她和徐娅交心之后，小姑娘这几天跟突然长大了一样，知道帮她分担了。

　　葛青欣慰地笑笑。

　　“徐娅，妈妈回来了。”她喊了声。

　　徐娅从卧室出来。

　　她两个黑眼珠转了转，“妈妈，我饿了。”她今天收拾了整个屋子，体力消耗的可大，就盼着葛青女士回来，她撒娇，“想吃饭。”

　　葛青说：“你学会做饭就不饿了。”

　　徐娅使劲摇头，“不学。”

　　“为什么？”

　　“学会了就要自己做饭了，多累，我才不学。”

　　“那你以后嫁人了呢？”

　　“嫁人了也不学。”徐娅坚定道。

　　葛青指着她的小脑袋，“我看你这个样子，谁敢娶你呦，啥啥都不会，娶你回家当姑奶奶的？”

　　“那就不嫁了。”

　　“胡说八道。”葛青一瞪她。

　　“我没胡说八道，”徐娅试图辩驳，“你明明也离婚了，为什么非要让我以后也嫁人呢？”她看着葛青，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葛青沉默了一会儿。

　　她坐在沙发上，叹口气。

　　“我害怕呀。”

　　“你说说你以后要是生病了，身边连个能说知心话的都没有，我不得难过吗？也不是说非要你嫁人，但是等你大了，我就老了，也陪不了你了，你能有几个交心的朋友最好，可人家毕竟有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我承认，我和你爸爸实在过不下去了，是离婚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从小就觉得，结婚的最终就是离婚，也未必的嘛，万一你就能碰上个过一辈子的呢？”

　　这个话题对于徐娅来说太远。

　　也太过于沉重。

　　她开口：“什么人能过一辈子？”

　　葛青摇摇头，“不知道。”

　　“是那种包容我不会做饭的吗？”

　　葛青禁不住笑出来，“可能吧。”她自顾自摇摇头，“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你呀，现在只知道不做饭就是最好的。”

　　“还是要我做饭？”徐娅垂头丧气。

　　葛青站起身，“哪敢呀，我的小姑奶奶，我去给你做饭，你在沙发上等着吃就行。”话毕，她走去厨房。

　　徐娅站在原地。

　　她细细思量刚才的话，

　　要是那个未来跟她过一辈子的男人，像葛青女士一样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一辈子不用做饭了。

　　饭后，葛青拿来药。

　　徐娅苦着脸吃下去。

　　“明天，我下班了之后带着你去办转学手续。”葛青替她收拾好药，坐定在沙发上，“你记得穿好衣服，时间紧，我回来了咱就去。”

　　“新学校叫什么？”

　　“好像是和平街小学。”

　　“好吗？”

　　“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好吧。”

　　“看会电视就睡觉吧。”

　　“嗯。”徐娅答应。

　　葛青先进了卧室，她半躺在床上，揉了揉胳膊。今天又是卸货又是招待客人，她累得不轻，从脖子到脚，她没有一个地方舒服，又酸又涩。揉着揉着，她半眯着眼睡着了，呼吸声也越来越重。

　　过了很久。

　　葛青醒了过来。

　　屋子里已经都黑了。

　　她伸手打开床头的灯。

　　有些刺眼。

　　不知道谁给她盖好了被子，蹬蹬脚，连鞋也给她脱了。葛青动动身子，转过头，徐娅正窝在床的里侧，侧着身子睡觉，空太小了，她就弓着身子，被子也只盖了一角，其他都盖在了葛青身上。

　　小姑娘睡得很沉呀。

　　葛青笑笑。

　　她下了床，让徐娅躺好，别弓着，又替她塞好被子。

　　窗户外面的月亮很亮。

　　葛青看了好一会儿才上床。

　　她轻轻摸摸徐娅的小鼻子，唉，有时候小姑娘确实招人疼呀。

　　翌日，傍晚。

　　徐娅早早收拾好，在胡同口等着葛青。一看见自行车来了，她立马爬过去，坐在后座上，颠颠地踏上去新学校的路程。

　　一个下坡之后，学校到了。

　　正门上的“和平街小学”刚劲有力，又金光闪闪。

　　这个比之前的学校好多了。

　　葛青停好车子，去跟守卫室的人打了招呼，然后揽着徐娅的手走进校门。迎面而来的是办公楼，好几层楼高，右侧是操场，办公楼后面才是教学楼。

　　徐娅亦步亦趋跟着葛青。

　　她之前是三年级，刚开学的时候，恰巧碰上剧组来学校挑选小演员，她荣幸入选，磨了葛青好长时间，葛青才同意她暂时休学，这次估计还要从三年级学起。

　　到了某个办公室。

　　葛青敲敲门。

　　“请进。”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徐娅跟着进了屋，看着葛青掏出来一手的资料，“老师，您看一下，这是转学用的资料，我都带来了，还缺什么？”

　　老师接过去翻看。

　　徐娅站在旁边不说话，面前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穿着黑色西服，头发利落地盘起来，好像喷了香水，整个人周边都萦绕着香味。

　　她的声音柔柔的，“不缺了。”

　　她收起资料，看了眼徐娅，“孩子之前是上了三年级吗？”

　　“刚开始上就停下了。”

　　“那还是要从三年级开始学。”老师细细想了想，“家长你看，这马上开学就是下半学期了，我的意思是要不她先跟着上三年级下册的内容，等到九月份的时候，再重新上一遍三年级。”

　　“三年级下册……也行，就当让她先预习预习课程吧。”葛青思量了一番，同意了这个方案，“那之后再学校就麻烦您了。那个，您贵姓？”

　　“我姓陈。”

　　“陈老师，谢谢、谢谢。”

　　出了办公室，葛青捏着徐娅的脸，“小妮子马上就要上学喽。”

　　徐娅哭丧着脸，“是啊。”

　　母女两个人带着不同的心情踏上了归程。落日余晖，慢慢沉下去，黑色占据天空，徐娅看着路边昏黄色的路灯，唉，要上学了。

　　她怎么那么不愿意上学呢。

　　天气逐渐回暖。

　　徐娅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距离她重返学校的日子越来越近。葛青准备的一应俱全，书包文具全换了新，就连书本都亲自包了书皮，徐娅拿在手里，嗅了嗅新书的气息，很好闻。

　　只是回到学校就要面临考试。

　　她抵触得很。

　　葛青照旧上班，早晨一醒来她就不见了踪影。

　　徐娅一个人闷得慌。

　　她从窗户往外探头，院子里的几个小孩正在嬉闹。自从被葛青勒令不能跑不能跳之后，她就没大出过门，每天都抱着电视看动画片。

　　只可惜，动画片再好看也容易把人看头疼。

　　徐娅爬下沙发，倒了杯热水，把药吞进肚子，动作一气呵成。她拿袖子一抹嘴，穿上外套推开门，说实话，她该出去转转了。

　　外面仍旧是冷。

　　院子的打闹的孩子，鼻尖都是红的。

　　徐娅坐在门外面的小木凳上，远远的望着。几个孩子在玩老鹰捉小鸡，跑着笑着，声音怕是在胡同里也能听见。阳光洒在地面上，闪闪烁烁。

　　徐娅捧着脸看了一会儿。

　　只观战不参与的感觉不好受，徐娅来回瞅瞅，企图再找个有趣的乐子。视线转移到刁阿姨那屋，徐娅眼睛一亮。隔着窗户，她看见林喻也眼巴巴地看着老鹰捉小鸡的那群小孩，目光切切，渴望二字溢于言表。

　　徐娅偷偷溜过去。

　　她弯着腰，尽量藏匿自己。

　　等到了窗户处，她猛地站直，“哈。林喻。”

　　一张脸突然出现在面前，隔着窗户，林喻差点叫出声。他手捂住自己的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皱着眉，“徐娅姐姐。”

　　“吓到你了？”

　　林喻点头，“有点。”

　　自知理亏，徐娅解释，“看你朝窗户外面探头又始终不出来，我就想逗逗你，”她手扒在窗户上，“话说，为什么不出来？”

　　“感冒了。”林喻有问必答。

　　“……什么？”徐娅耳朵凑在窗户边，“隔着层玻璃呢。”

　　“我感冒了。”林喻大声道。

　　“呦呵，我也差不多，我病还没好，心肌炎，天天吃药呢。”徐娅转过身，背靠着墙，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同龄人，“等你好了，你就能出来了，到时候老鹰捉小鸡你就当老鹰，争取把小鸡一锅端，你肯定能在院子里威风凛凛。”

　　她背着身，不知道林喻的表情。

　　她只听他“嗯”了一声。

　　好一会儿，林喻轻轻拍了拍窗户，闷响声让徐娅转过身。林喻扒开一条窗户缝，凑过来，说了一句话：“等你的病好了也要当老鹰，我把威风凛凛的机会送给你。”

　　徐娅盯着林喻的眼睛。

　　黝黑的眼珠。

　　“我要吃好几年的药呢。”她说。

　　“晚几年没事的。”

　　徐娅摇摇头，“晚几年大家就长大了，上学了，作业也多了，就没时间玩老鹰捉小鸡了，我威风凛凛的这几年算是没了。”

　　和林喻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能安慰她。

　　徐娅歪着脑袋，看出来了林喻的失落，她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算了，她伸手阖上窗户，不聊了。

　　“怎么了？”

　　“怕你传染我。”

　　“……哦。”

　　“不是……天冷，怕你感冒严重。”徐娅忙不迭地拍拍手，怕他的嘴撅得更厉害，“我也先回去了，太冷了。”她寻了个借口，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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