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撰记

　　伊万掀开流苏羽帐，半倚在床柱上意识蒙昧的人并没有惊醒的迹象，只有紧紧抓住绣金被角的手指松了松，细瘦的肩头便有些向里倾斜去，伊万微微眯起眼，快一步走上前伸出胳膊，及时拥住了要跌向冷塌的人。

　　“真有这么累？”

　　王耀秀美的下巴很快在伊万的怀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虽然心下仍有一丝戒备，但王耀并不是不会审时度势的人，如果在这里自己的安危都不能坦然，那么这世间就没有他的安身之所了。何况他已然是倦极，有人愿意让他睡得安适他自然不会拒绝，“原来你还在啊。”他勉力轻笑一声，玉片似的眼帘垂了垂，带着说不出的散漫慵懒。伊万手臂紧了紧，王耀便柔顺地往他颈项靠去，含糊地说话间清暖的呼吸不易察觉地掠过伊万外露的脖颈，“好吧，让我睡三个时辰吧，你走时就唤醒我。”
　　伊万没有出声。他放松的身子绷紧了一阵，又缓缓舒展开来。他用下巴轻轻揉着王耀的头顶，王耀只感觉到他似乎点了点头，于是精神一懈，慢慢沉入了一片厚重的黑暗。

　　“王上、王上！”
　　王耀睁开眼。春日辰时银线般的日光透过羽帐跌落下来，形成零星晕染开的光圈。他略微有些涩然的瞳仁不适应地缩了缩，旋即又隐匿回眼帘后。待到眨了几次眼，神智跟着渐渐清明，他才坐起身，一只手拢起身上的内衣，一只手撩起羽帐。还未等早已侍立在门侧的宫人启齿，他便清了清嗓询问道：“早朝已过？”
　　“回王上，卯时酒拘大人曾来探过您，但后来不知为何退下了，对朝中称您龙体欠安，今日罢朝……”
　　宫人见王耀皱起了眉，便识趣地住了口。王耀略一颔首，示意下位的人退下。他恹恹地收回手放下帐子系起前襟，修长的腿交叉盘着。思量了一会，忍不住笑了笑，柔韧的少年身弯下，额头轻轻碰向并拢的膝盖，喉咙间惬意地咕哝了几句，又抬起头。

　　“酒拘。”他伸开腿，赤[百度不得翻身受]裸的足探向鞋子，“我们出去逛逛吧。”
　　门外的巡士似乎有些打跌，半响才应声道，“您就知道今天我没收奏本上来？”
　　“嘛，我这可是要去体恤民情，不是比单看那些废话连篇的奏折好得多？走吧。”
　　酒拘推开门，王耀已经手脚并用地套上了窄袖平绣花纹的鸦青长袍，正在和最后一颗纽襻奋斗，听到吱呀一声忽地抿唇顽气地撇了撇嘴，酒拘叹了口气，走上前接过手，替王耀理了理交领，“您是王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今次究竟去哪？”

　　“小哥，您慢点喝。”
　　“恩……”王耀尾音快速地吊上去，他放下碗倒吸了口冷气，酒拘连忙把凉透了的茶水递上，王耀左手遮着抽动的唇角，右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这才长舒了口气转过头对一旁上酒酿的大爷笑道，“您这的粥可真是太香了，我等不及它温下来。再配上您家这甜酒酿……”王耀拿起勺子舀起一点酒酿轻啜了一口，“真想一直吃下去呢。”
　　粥记的大爷给壶里添上茶水，后退了一步呵呵地乐了，“我家老婆子别的没什么能耐，就是做粥是一等一的好啊。也就在这太平年间，我们才能安妥下来，置这么间小铺子。赚不赚钱倒是另说，就是多来几个您这样爱喝粥的客人，能奉上一碗热粥，看着您开心，我们也高兴啊。您喝着，我去烧水。”

　　直到对方跛着脚慢慢走开了，酒拘才端起桌上的八宝粥尝了尝，疑惑地盯着自家主子如品
　　珍馐玉馔般小口小口地舀着甜酒酿，“这粥……有什么特别的？”
　　王耀扑哧一声，转过头不理他，人来人往地看了几眼，又侧过脸低声说：“大概是熬粥的人
　　特别用心吧。”
　　“唔……”酒拘又喝了一口。其实要说好喝，哪里比得上宫里用材用料都上等的御膳粥，除
　　了口感醇厚些……
　　“从寅时开始挑选颗粒饱满的粮料，筛去沙石，仔细清洗净，引上炉火，再把材料放进新打
　　上的清冽井水里，熬到近午时，我们才喝上这么一碗。”
　　“酒拘，你做巡士领得俸钱，他们出摊赚些补贴——有时候我想，我是为了什么非要坐稳这
　　江山？但若我当年执意不回来……”王耀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弹了弹碗边，“如今这碗粥也
　　喝不到了吧。”

　　“一切皆有代价。”

　　王耀站起身。酒拘随即摸出身上的钱袋跟着站了起来。

　　“付出代价我自是甘愿，可是我并不想付出了代价却不得善终。”

　　酒拘抬头往街角看去，一身华衣的小少爷正被搀扶着从一辆颇不起眼的灰帘马车上跳下来，
　　车下迎着的几个中年样貌的普通人在见到小少爷后，深深地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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