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的日常]羽都见闻录

　　御书房内，内阁会议刚刚结束，官员们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居峻和凰雪樱。

　　凰雪樱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活动筋骨，看向一旁正端着茶杯悠哉喝茶的居峻，道：“老师怎么还不回家，这是打算留下来帮朕批改奏折吗？”

　　居峻笑着放下了茶杯，道：“加班是不可能的，臣只是有一事不明。”

　　“何事？”

　　居峻捏着扇柄，轻轻敲击着手掌心，迟疑片刻，道：“臣听闻陛下您……宠幸了光禄大夫崔忻？”

　　闻言，凰雪樱脸上表情不变，坦然道：“是啊，这消息传得真快，这才几日，连您都知道了。”

　　他俩闹出的动静不算大，可难免有好事的人来听一耳朵，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陛下倒是坦诚，臣可是还记得您刚即位的时候，同臣说过的……您不会纳其他的夫人。”

　　“朕当然记得，这不是没把崔忻放进宫嘛，他自己也拒绝了。更何况是李特自己不愿维系这段关系。该给的警告给过了，但他依旧我行我素。既如此，朕为什么还要去辛苦维护这种假象。”凰雪樱背对着居峻站在窗前，伸着淡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那大皇子那边呢？”居峻记得，凰雪樱当时说过，为了孩子愿意与李特维持表面的情分，如今……

　　“朕从未短过他的吃穿用度，都是给的最好的，平日也是能陪则陪，朕觉得朕做到这份上也算对得起他和李特了。”凰雪樱转过身，靠在窗边，定定地看着居峻，“老师，先失信的人从来都不是朕，可若想让朕同李特再生育其他的孩子，这是不可能的。”

　　“既如此，陛下为什么不考虑卢希良大人呢？臣听闻您早年与这位卢大人走得很近呢。”

　　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凰雪樱有一瞬间的恍惚，顿时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望着窗外，道：“朕说过，他的志向从来都不是进后宫。”

　　“以前走得再近又如何？在与李特成婚之后，朕便没再打算见他。至于崔忻，他自己凑到朕眼前的，所以为什么不用？老师不是也说过让朕多接触接触异性嘛。”

　　听见这话，居峻难得怅然地叹了口气，道：“可臣听说，那崔忻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人，陛下您可得当心些。”

　　凰雪樱想起那双金色的，如同狐狸一般狡黠的双眸，道：“朕自然明白，朕也看过他的政绩，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想来脑袋不会差到哪儿去。若能用他来牵制李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陛下原来打的这个主意，您还真是胡来，您明明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拉拢这个人。”居峻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学生。

　　“可有什么方法能比留在身边更有用呢？”凰雪樱回到桌案边，丝毫不顾及他人的目光，趴伏在桌上，“他说喜欢朕。可是每一个说喜欢朕的人，都没有留在朕身边。”

　　母皇是，父君也是。

　　“臣会一直留在陛下身边的。”居峻慢慢走上前，如同他第一次遇见这个孩子时一样，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

　　凰雪樱转过脸来，面上是略带疲色的清浅笑意：“老师，您说我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吗？”

　　“您一直都是。臣说过，您比您母亲更适合这个位置，但还请陛下好好爱惜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宠幸了崔忻的关系，竟然连续几月都接到了卢希良的召见。

　　“真是罕见呢。”自成婚以来，她便再没有去主动找过卢希良，而卢希良也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前些年更是听说他失踪了。她也曾派人暗地里去寻找过，可惜一无所获。

　　她将那张帖子摆在案上，支着脑袋，盯着帖子上的特殊符号，那还是早年他俩之间的暗号，除了他们两个人外无人知晓。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考量了半天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见见也无妨。”

　　隔日下了早朝，她特地换上轻便的衣裙，嘱咐宫人不要放任何人进栖梧宫，然后搭乘师姐常霞的车驾出了皇宫。

　　相约的地点是一家酒楼，不是她记忆里最喜欢的那间店，也不是卢希良常带她去的那家。跟着店小二一路来到二楼的雅间，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殿下，不，现在该称呼您为陛下了，好久不见。”高挑俊朗的青年正微笑着看着她，一如记忆里那般。

　　凰雪樱也不再端着女帝的架子，挽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道：“……希良，今日便不用叫尊称了，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便可。”

　　卢希良点点头，招呼她落座。

　　“我本想带你去以前经常去的酒楼，只可惜，早在一年前，那家店便搬走了。你以前带我去的那家店也是，说是老板年纪大了，回家养老了。”卢希良一边替凰雪樱布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也不知道这家店做得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谢，”凰雪樱并未动筷，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卢希良，问道，“你连续几月召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卢希良摇摇头，又点点头：“只是许久未见你了，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那希良觉得我过得好不好呢？”说罢，凰雪樱低下头夹起碗中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不再看卢希良的脸。

　　“你瘦了许多，看起来也不开心。”卢希良迟疑片刻伸出了手，似乎想要触碰凰雪樱放在桌边的手，中途却收了回来。

　　凰雪樱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再次看向卢希良的时候，脸上多了几分清浅的笑意：“你倒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呢。”

　　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

　　“我只是希望雪樱你能像以前一样，永远开心快乐。”卢希良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凰雪樱是去凤憩宫拜访恩师崔颖的时候，那时他对这位皇长女的印象并不深刻。即便后面也有去过宫中拜访，也只是点头之交。

　　真正动心，是在一场马球赛上。

　　那时候，凰雪樱骑着马在赛场上驰骋，笑容明亮又耀眼。那大概是他曾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人教过他该如何追求心仪的女孩，于是他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送到她的面前。灯会上赢得的花灯，美味的食物，亲手所作的发带……

　　生在皇家的女孩，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但也被他的一片诚心所感动，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但从未逾距。凰雪樱也会带着他去她最喜欢的店，会和他一起去钓鱼，在秋狩上也会送给他猎到的猎物。

　　他也知道凰雪樱有婚约在身，自小便定下的，等到她二十岁便会完婚，所以他并未吐露太多对她的感情。

　　可至少那个时候，她还有开怀大笑的权利。

　　他的官位并不高，因此在即位大典的时候，只能站得很靠后的位置，远远地看着身着隆重华服的她慢慢走向台阶最高处。

　　那时，她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呢？他想。

　　新帝刚登基，总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她亲自处理，自那以后他再没有见过凰雪樱。新年灯会的时候，他总会试图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后来经过对宫人旁敲侧击，才知道她已经忙到连灯会都没法参加。

　　再听见她的消息还是在酒楼吃饭的时候，还是听堂中说书的先生们讲起的。比起先皇开辟王朝的传奇故事，属于新帝凰雪樱的故事要平淡许多，但至少都是夸她兢兢业业，勤政爱民。

　　他记得又一次，他们在外面钓鱼，一直从日头高照到星河漫天，快活又惬意。眼瞅着天黑了不好赶路，干脆在空地上架起火堆，开始烤鱼。两人都是在外面奔波惯了的，装备倒也齐全。

　　等待鱼烤熟的过程中，他们聊起了未来。凰雪樱的未来一早就注定了，等到从母亲手中接过皇位，便要为天下万民考量。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意外地沉静，与以往张扬肆意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早就做好了随时接过重担的准备。

　　那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无论是学识还是武艺，他都是中规中矩，没有一样出挑，似乎没办法站到离她很近的地方。他忽然有些嫉妒能够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的李特。

　　可他说不出“自愿入宫”的话，他只能像现在这样说着没什么用的安慰。就像那两家已经不见的店，他们之间似乎也回不到从前。

　　“下雨了。”凰雪樱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他顺着凰雪樱的视线看向窗外，透明的雨帘倾泻而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记得有一次我从老师家出来便开始下雨，本来老师已经命人备下了雨伞和马车，可你还是亲自送来了伞。”她望着窗外的雨幕，嘴角的笑意温柔，双眼轻轻弯起，是发自真心的笑容。

　　“记得，”卢希良笑着点头，“那个时候你还骂我傻来着。”

　　“明知道我不缺这些，却还冒雨送过来，还把自己的衣服打湿了，不是傻是什么？”凰雪樱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好气又好笑，但也真的很开心。

　　“一想到你会淋雨，我便什么都顾不上了。”谁会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姑娘遭受风吹雨打。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多谢款待。”凰雪樱避开了卢希良的眼睛，提起裙摆，准备离开。

　　“那以后还能一起吃饭吗？”卢希良在身后叫住她，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以后再说吧。”凰雪樱朝他挥挥手，便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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