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他想阻止褚时调查这件事。

　　燕南道心中十分不安。

　　来源于甘邑的逼迫、随时会被褚时放弃的可能和面对苏言如此坦然表达对方临远在意的自卑。他不是为了谁而选择成为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不是为了一个令人动容的目标而见风使舵、言行不一。

　　没有什么值得人同情、让人原谅的原因，他只是想成为人上人。

　　只有这样日渐膨胀的欲望。

　　但在褚时身边，自己似乎有些无从下手。

　　手中握着可以交换更好待遇的证据，但原本自己就有了以前辛苦卖命才能获得的处境。即使觉得自己之前编的故事被戳穿之后可能就会被赶走，直觉却又告诉他对方并不会这样做，因为从一开始收留自己就不是这个原因。

　　不清楚褚时带着他做事的原因，没有明确的利益交换，这使得自己总觉得随时都会被对方抛弃。
　　这与从前主子为了获利而将自己推出去挡灾时的了然不同，褚时的所作所为使得他不知所措，因而更加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那段懦弱不堪的过去。

　　那么是因为...另有所图？

　　燕南道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却止不住地想。心中不断冒出否定，这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的。从古至今没有此类先例。因而不可能。但对方可能对自己有别样心思的想法依旧笼罩着。

　　“喂。别挡在门口。没看见人家在做生意？”思考被打断，他皱眉看向戴着斗笠的说话者，心中含着些怒气，张口说道，“不是。我...”

　　杜衡、甘松...安，应该是安息，之前看不少调香的老人给那些大户人家配香的时候经常用到的...还有一种和褚时身上的味道很像。

　　对方至少是个小户家的贵人。

　　燕南道习惯性将之前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妨碍了，妨碍了，您是急着找老板娘吗？”燕南道没有低头，看着对方连连道歉。

　　“算你识相，给小爷让开。”对方却没领情，头抬得高的很，扫了燕南道一眼，话到一半梗了一下，“反正，反正我是来找你家主子的。就是太子殿下，带路吧。”

　　“阿远？”燕南道听见站在一旁的苏言微微颤抖的声音。

　　事情发展似乎有些戏剧化，他转头看向这位“阿远”，跟着问了句，“方临远？你怎么知道殿下在这里的？”

　　他直觉对方的斗笠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瘫了下来。

　　“带路。”方临远压低声音，对他说，“我有要紧的事要请见殿下。”

　　他瞬间猜到了对方跟踪过来找褚时的原因。也是为了当年这件事。这下当事人、目击者、事后被牵连的被害人与共犯都到了，齐聚一堂。一定是甘邑的手笔。

　　“阿远，我知道是你。”苏言道，“我没想到之前这位说的是真的。”

　　“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什么阿远。”燕南道看得出对方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对方，撇去苏言已经被牵连的事实，就算对方参与调查也不会出什么事啊。

　　“你们听我说...”燕南道企图将思路理清，但两位依旧你一句我一句地推脱装傻。

　　“阿远，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不行吗？你当初就这样消失，我...”

　　“这位姑娘，先不论我是否认识你。就算如你所说，这件事也和你毫无关系。”

　　“不是，我们先一起上楼行吗？到那里再争。”燕南道急了，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们听我说句话行不行。这件事苏言已经参与了，就算你现在...”

　　“我不认识你。”方临远看见周围逐渐开始被这里争吵吸引过来的目光，声音有些放大，“我说了，我不认识你。”方临远竟是急得直接一掌将木台拍裂了一角，歪了下去。

　　燕南道都楞了，现在这事怎么办，为什么都不听他说话。

　　旁边吃饭的一些人像是被激起了气氛，原本小声议论声开始逐渐变响。甚至有人像是找到机会开始高谈阔论。此时接近晚膳时分，客栈内人异常多。

　　读书人先是帮苏言讲话，说是必是对方绝情，之前和她相好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义愤填膺，像是随时都能冲上来救美人于水火之间，救回自己家中。

　　几位看起来像是吃力气饭的，端着酒在一旁起哄，有说对方带着斗笠必定长相丑陋，干脆掰了更好。还有说不如直接跟了他们，半荤半素的话叫人也不好生气，却也膈应的慌。

　　燕南道对这种闹剧见怪不怪，但没想到一个年纪蛮大，但看起来像是个百依百顺的小媳妇样子的女人竟然爆出了不少尖酸刻薄的话，“一个春园出来的婊子还做什么姿态，从前勾引别人男人的时候那可是殷勤，真叫人恶心。”

　　苏言没有反驳没有面露难堪，只是沉默。方临远却又不似刚才硬是否定身份的态度，暴跳如雷地想冲上去与这些人理论一番。

　　只是还没等到他破口大骂，上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没想到这一趟还来的很是凑巧啊。”褚时不知在上面站了多久。

　　方临远抬头掀开斗笠一角，将自己的脸露出说道，“是挺巧的，刚才我们还见过彼此。”

　　褚时挑眉，没想到是之前那个讲话大胆的婢女。怪不得方也纵着对方直言，就算是之前自己想罚一二，知州估计也会尽全力保住她。

　　“上来吧，我们好好谈谈。”褚时说道，“苏言一起上来。”

　　“殿下。苏小姐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方临远似乎还是不想将对方牵扯进来。

　　“的确关系不大。”褚时道，“但若是你再赖在下面闹事，给谁看见了都是很大的问题。那时候就算苏言不想牵扯，也没办法了。”

　　果然，原本还一脸坚定的方临远立马掀下斗笠，朝着楼上走去。苏言和燕南道跟在他身后。

　　—

　　“你那天去青楼是去找苏言唠嗑？”褚时面无表情，但还是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当时我是那里的头牌。”苏言无视方临远慌张抱歉的眼神，将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语气平直地陈述道，“就是那天，他碰上了靖远王的儿子，对方醉酒与他吵起来，一堆人拥在一起，一回神我就看见对方死了。我记得对方是被花瓶的碎片插入心脏而死的。当时场面很混乱，对方不是常客，我也是有幸见过一次才知道那个人身份。”

　　苏言注视着褚时，但言语间明眼人都听的出辩护，意思是方临远不知道对方身份很正常。惹怒对方变成争执也有很大可能是被人算计了。

　　“我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撞到那人身上，结果对方就和我吵起来了。”方临远两手一摊，“早知道这件事会牵连父亲，当初小爷就忍这一口气了。”

　　“这些时间细节你可确定？”褚时开口，“毕竟过去了很久，会不会出现一些偏差。”

　　“怎么会。”方临远看对方没有摆什么姿态，说话倒也是随意，“我这几年因为被老头关在府里，不能到外边玩。除了翻翻书，听听曲儿，就是想那天的细节。”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那个牢啊，真的是冷。不过环境还不错，反正我又不虚，老头说了过几天就能出去，估计后来找到我是无辜的线索了吧。”

　　表面看的确是无辜的。

　　“你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定罪方临远吗？”褚时问苏言，“如此看正常判都会认为是意外吧。因为人员推搡导致花瓶破裂，最后受害者被推倒在地正好被碎片插入胸口。”

　　“现场有人亲口说看见是方临远将那人推倒的。”苏言道，“更何况当时靖远王痛失爱子，专门找人上门巡查真相。后来这人就站出来说他亲眼看见，大人不觉得很可疑吗？”

　　靖远王，褚时记得对方那时正参与先皇扩张领土的计划，但由于这件事将自己军队拆分，说是誓死也要找出杀死自己独子的凶手。

　　后来即使方临远被抓，他也一直声称还有幕后真凶最后被先皇责骂说儿女情长不知轻重，这种“不成大器”的帽子压下来，对方便算正式退出夺嫡之战了。

　　原本赢面微乎其微的父皇最后倒成了最大赢家。

　　“出事的那几天你见过谁上门找方也吗？”褚时问。

　　“那几天啊，我想想，我们家一直没什么人来的。”方临远沉默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有个裹的很严实的人来找过爹，没看清脸。我只记得对方腰间别了个玉穗，形状很特殊。

　　“你能画下来吗？”燕南道将准备好的笔墨递给对方。

　　“行。”方临远回道，“记忆描述不行，这个我还是很擅长的。”

　　只有这个线索远远不够，褚时深思，一定还有别的突破口。

　　“不过你们刚才说当年这个案子定罪是我，什么意思？”方临远一边画，问道，“不会父亲为了把我捞出来，花钱贿赂狱卒把我放出来了吧。”

　　室内一度很安静。

　　“不是吧。”方临远语气十分夸张，甚至夸张地有些奇怪，“晚节不保啊。”

　　“方也怎么把你捞出来的我们之后再说，我们现在先要把当年的证人找出来。”褚时转头轻扫苏言一眼，“你能找到吗？”

　　“尽我所能。”苏言回道。

　　“燕南道，你既然在通州居住时间不短，应该也认识不少老居民。”褚时道，“明日上街调查，凡是有关当年这件事的所有线索，都先记录下来。”

　　兰万庭这时候应该没有时间理会这件事，先下只能先去方也那里打探一二。他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方也虽然爱女，但照他性子只有方临远的确是无辜的对方才会不惜违背底线也要将他保下。这又与对方将方临远软禁在府里相悖。

　　难不成方也在私下调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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