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12）
　　人有的时候会选择性遗忘，自我麻醉般逃避。
　　鹿溪自上山时就没有敢去想过以前的新娘们会是什么结局，当死亡的威胁远去后他更是淡忘了这一个问题。而现在他似乎看到了那些新娘们故事的结尾。
　　一抔黄土，在这山顶互相作伴。但是这一个小小的坟包是……孩子吗？
　　鹿溪驻足在这里不知道该做如何表态。
　　“你不该看到的。”山神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默默地站着和他一起看着这些坟墓。
　　鹿溪出奇的冷静：“这是以前的新娘吗？”
　　“是。”山神不做隐瞒。
　　“她们是寿终正寝吗？”
　　“……不是。”沉默了片刻，山神依旧如实回答。
　　鹿溪抚摸着一块冰冷的墓碑，又问：“我以后也会到这里吗？”
　　“不会。”山神回答得果决，他沉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让你来的。”
　　鹿溪点点头，不置可否，又走到那一座小小的墓碑前：“这是……谁的……”
　　这一次山神沉默得更久，终究还是开了口：“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虽然隐约猜到，但是听山神亲口说出答案，心弦还是猛地一颤，“你的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孕育本就不易，凡人孕育拥有神仙的孩子难上加难。”山神看着眼前的五六座墓碑，“她们或是死于孕期，或是死于生产。”
　　“那你为什么……”鹿溪摸摸自己的肚子，他想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执意要让凡人育子。
　　“我不是山神。”山神又提起这一句话，他的目光穿过黑夜回到遥远的过去，缓缓叙述道，“我本是龙王之子，只因早年锋芒太露引人嫉恨，遭人暗算，被天庭降罪于此。”
　　鹿溪惊讶不已，“你要是罪人，怎么会帮鹿山恢复生机？”传说中荒败的鹿山全因山神而得救。
　　“阴差阳错而已。”山神摇摇头，“天庭降罪，削去我的龙骨，将我打为蛟，又寻了一座荒山，将我的命脉封印在这座荒山上，从此我便不能离开半步，与这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遭了刑罚受伤极重，又负上这荒山的命脉，他们以为我必死无疑。”
　　“可是他们却没想到，我竟绝处逢生，硬是活了过来……但终究是失去了自由。”
　　本是天地间无人可挡、自由翱翔的骄龙，一朝蒙冤沦为阶下囚，困在这方寸之间。
　　“暗算我之人在天庭一日，我便一日不得翻身。刚到这里时，我因蒙冤而暴躁异常，不断寻找逃脱的办法，差点走火入魔，但好在后来我找到了脱离的方法……”山神手指在小小的墓碑上划过，“只要有我血脉传承之人，便可以他来替代我在此的封印。”
　　“所以你就要求每五十年进献一位女子来？”
　　“正好那时山下的人开始供奉我，我便顺势而为。”山神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是她们均没能承受得住神胎的汲取，最久的也不过撑到了生产之日，连同胎儿一道消亡了。”
　　鹿溪没有说话，他盯着眼前一座座墓碑陷入了沉默。山神难得露出不安的表情，他后悔向鹿溪袒露全部了：“害怕了吗？”
　　“因为男子比女子强壮，所以你那时没有怪罪村里，反而想到想到拿我来试试吗？”鹿溪颤抖着声音。
　　“……是。”山神承认，“但此后……”他话没能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鹿溪咬着唇无声地哭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村里视我为妖怪，有家也不能回了……我是真的、真的想和你好好过下去的……可你告诉我对我好都是假的……都是因为……”
　　“鹿溪……”山神哑着嗓子，这是他第一次喊鹿溪的名字，“不是的……。”
　　过去冰冷的几百年，一个人的孤山，被人算计，心灰意冷，灰色的一切都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有了色彩。
　　“都说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我本就落魄至此，不过撑着一口气才没有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村里人竟又敢这般欺我，……”山神一颗一颗擦去他眼角的眼泪，他的动作生硬却又很轻柔，“之前那些女子畏我惧我，甚至有人偷藏小刀想要杀我。只有你……那么有生机、那么有活力……”
　　“我以前为了能出去差点入魔，自从你来了，这座山出不去也无妨。”
　　“我能相信你吗？”鹿溪之前都没有发现原来山神这般能说会道，一下子就哄住了他的眼泪。
　　“绝无虚言。”
　　鹿溪吸了吸鼻子：“那我就信你最后一回，反正我没有家了……”
　　没想到鹿溪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这一切，山神生怕他反悔般紧紧地盯着他：“鹿溪，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那么喜欢你的村子，孩子可以不要，我可以放你走。”
　　这话一说，鹿溪又惊奇了：“孩子可以拿掉的吗？”
　　“虽然极费心神，但可以。”
　　“那……”鹿溪闻言露出了思考的表情，他一抬眼便对上山神大人紧张的眼神，不禁破涕为笑，“你说过不会让我有事的，对吗？”
　　“必然。”山神大人点头。
　　鹿溪大人有大量地叹口气：“那还是生下来吧，我从小就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一家三口或者更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是缘分。再说了，”鹿溪撇过头去，“我走了，你又要娶其他人了……”
　　山神喉咙干涩，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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