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筒木黑绝

　　此时外界的时间，早已步入了黑夜，自常暗中飞出的灵力如绚丽的湛蓝色烟火，霎那间便照亮了半片杏原城，

　　城下町，无论是杏原的百姓、还是驻守在杏原的阴阳师，纷纷抬目望过去。

　　源氏族徽仿佛灯塔，为阴阳师指引了御守持有者所在的方位。
　　不出一刻钟，便会有人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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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守灵力爆发之时，修筑于神山半山腰的杏原城主府府内，青松林立的庭院间，杏原之主以及其远道而来的客人，正在檐下赏月。

　　清风习习，将灯笼的影吹得摇曳不定。
　　向下，屋檐的阴影中，银白短发、一身阴阳师装束的俊美青年，亦是当下源氏阴阳师的族长，与富态的城主大人对坐于案桌前。

　　不知火依旧没有踪影，新年却已迫在眉睫。
　　不日，他便会带着儿子返回京都的宅邸，准备鸟羽天皇的初诣祈福事宜。
　　那位天皇的二皇子据说今年元服，早在之前，宫中有就传言说，天皇有意将二皇子光降为臣籍，留在京都。
　　皆时，将会为小皇子光、赐姓“源”。这样，他便可以用臣子的身份，在京都继续发挥才智，而非因为母亲卑微的出身，成为一个无官无职的无品亲王。
　　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不管清和源氏之外，会不会再多出一个鸟羽源氏，回去京都以后，他们都有得忙了。

　　刚从思绪中抽身，源氏族长回过神，便望见了天边的动静。

　　在他们的面前，还摆放着茶具、食点，显然是用餐刚结束没多久，然而无论是杏原城的少爷，还是源氏的少主，本该出现在此的人，此刻却都不在府内。

　　那道御守，正出于源氏阴阳师之手，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求得、佩戴的。
　　认出来天空中那明显属于自家的家纹，失踪的太田在哪儿，此刻也不言而喻了。
　　银色短发的族长大人眸光微动，抬手摇摇一指，指派身后两位武士前往搜寻。

　　“去那处，找寻太田少爷的踪迹，务必要将其安全带回来。”

　　相比身旁掩盖不住慌张之色的杏原城主，俊美的源氏族长就气定神闲许多，甚至转而安抚对方道：
　　“城主不必忧心，赖光近日为了找寻海上的妖怪，此时也在城中巡逻，想来早已经到了位置，等我派出的人过去，他也差不多结束了。”

　　“令郎，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听他这样说，想到那位即使在京都、也数一数二的少年阴阳师，富态的杏原城主顿时如吃了安定剂一般大大松了口气，为儿子吊紧的心，也慢慢缓了下来。

　　两人又是一阵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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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摇欲坠的结界下，真夜低头看足下。
　　在他脚下所踏地面，与天空上同样的金色笹龙胆花纹、已经蔓延了整个小巷。
　　自上向下俯瞰，狭窄巷道间，处在花纹中心的他，就仿佛笼中之鸟，寸步不能行。

　　这诡异的阴阳术，在这一瞬，终于彻底打消了真夜对这个世界的轻视。

　　源氏……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只是一步的疏忽，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望着地上太田等人，真夜咬牙，现在再不舍也只能先逃，只有逃出去了才有一条活路。

　　他再后退一步，收敛全身的妖气间，结界便又是一阵剧烈的波动。
　　随着一阵仿佛碎裂般的响动在耳边响起，金色的箭矢流星追月般洞穿了屏障，誓要将处于常暗中的小巷彻底暴露在现世中一般。

　　刺入常暗中后，破魔矢仍旧速度不减，朝着真夜眉心径直飞去。

　　带着纯净凛冽灵力的箭矢一路挣脱妖气的束缚，想要消除这危机的狐火如浪潮一般扑过去、缠绕上去，也仿佛泥牛入海，碰到便消失不见。
　　那箭矢在空中带起一阵金红的气浪，眨眼间便已近在眼前，放大在真夜的瞳孔中，避无可避。

　　「糟了——」

　　恐惧，后悔，当这种情绪到达顶点，脑中便一片空白。

　　只是抵抗，便已花去大部分力气，他做好舍弃躯体跑路的准备，下一刻，只觉从腰间传来一阵大力，将他向后向下推倒。
　　视野一阵摇晃，天旋地转之下，那支箭矢破空而过，割断他的发，深深刺入后面的泥墙中，将其洞穿，留出一个水缸大小的洞口。

　　几息后，墙壁便稀里哗啦开始崩塌，将他扑倒的黑发少女喘·息着起身，露出一张精致端庄，仿佛女儿节人形的美丽脸庞。

　　真夜看着她，很快认出她便是之前山林里遇到的妖怪。

　　“你……”

　　怎么会在这里，别的妖怪是如何能进来他的妖气结界的……
　　少女出现得如此诡异，让真夜感觉不寒而栗，他被对方救得一命，心中疑惑却更甚了。

　　“快，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妖怪少女握住真夜的手臂，扶他起来。

　　“外面是？”真夜仍带着一丝希翼。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再变回黑泥的状态，这一次可没有尸体给他附身了。

　　“源氏阴阳师的少主！我不是他的对手…”
　　妖怪少女碧绿的双眸中流露出强烈的歉意，打消了真夜心头的侥幸。
　　她急促道：“让我掩护您离开。”

　　话音刚落，一道金色的光芒再度疾射而来，只奔向妖气源头、结界的主人。
　　那道光芒在巷道中大放光彩，这一次，两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只一瞬，金发狐子便觉手臂一麻，在四分五裂般的剧痛中，失去了对于手指的知觉。

　　“唔——”

　　还未能完全起身，他便重新跌倒在地，那支破魔箭穿透了他的手臂，将其死死钉在了地上。
　　眼泪顿时自眼眶中涌出，真夜疼得蜷缩起来，血液霎那间便染红了衣袖，已经恢复成人类的五指不正常的痉挛着，每一根手指都在剧烈的痛楚中使不出力气地摊开来。

　　箭上附带的灵力犹如一片片刀刃，在削凿被洞开的血肉，不出几时，这只手便要废掉。

　　没有时间犹豫，真夜抽泣道： “帮我拔掉它！”

　　他吐出的气音仿佛羽毛，被冷汗所打湿的金发湿漉漉贴在苍白的脸颊，眼泪如珠串般，不断顺着睫羽落下，疼到极致，那双金色的竖瞳，也呈现出短暂的空茫。

　　望着他，不知是何时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同样的夜晚，同样在阴阳师手中丧命的哥哥。
　　妖怪少女肝肠俱断。

　　“不……不……”

　　她抬手去拔那支箭，凛冽的灵力立即将少女白皙的双手烧灼得焦黑。

　　血，她的血，哥哥的血。

　　自眉心间那只樱粉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金发男孩熟悉的脸庞，她的哥哥，与她互为半身的哥哥……
　　记忆中，与父亲相依为命的两个孩子，在孤寂的山林中慢慢长大。
　　然而，这一切，微不足道的普通的一切，在妹妹的镯子意外碎裂之后……就都毁掉了。

　　同样也是来自京都的阴阳师，带来了灭顶之灾。
　　为了保护妹妹，小小的孩子拼命哀求、求饶，并没有效果，破魔的剑刃斩落下去，顷刻便刺穿了身体，连绝望的呜咽声一起泯灭在、圣洁却也致命的灵力下。

　　那张稚嫩的脸庞就在她的面前，逐渐被染上死亡的色彩，连双瞳的亮光慢慢黯淡，被血所浸透，直至消失的那一瞬息，都是带着不甘与留恋的——

　　·

　　回忆碎片上涌，带来的是彻骨的愤恨与恐惧。
　　发髻上的眼睛，华服上的眼睛，每一颗都睁到最大，其上血丝蔓延如蛛网，流出了鲜血。
　　自喉咙中涌出的，不再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随着一声哀鸣般的尖啸，她的体内蔓延出浓雾一般、几乎凝为实质的妖气。

　　妖气自两人为中心，向外滚走辐射开去，没有任何阻碍地接管了这片常暗区域，掌握了结界的所有权。

　　感受到结界中的动静，外面的人步步紧逼，搭箭拉弓，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金色箭矢三箭齐射，破空声中，再度没入支离破碎的结界，又被其内充沛的妖力所牵引，转而朝向女孩后心飞去。

　　只见，浓雾中，掩盖不住的邪光以两人为中心，自四面八方穿透而出，与疾射而开的金箭撞在一片，对抗之下，碎裂的声音连成一片，震耳欲聋，叫人耳膜生疼。

　　真夜手臂上的箭亦在此刻，终于被妖怪少女硬生生抽出。

　　一痕血线在空中斜飞而去，金发的男孩已发不出分毫声音，仿佛自水中捞出，汗如雨下，疼得将要晕厥而过。

　　跟那把血淋淋的箭一齐落下的，还有他们身后被邪光所笼罩着的三发利箭。
　　邪光一扫而过，停顿在空中的破魔矢便被污秽一般失去光泽，成为寻常箭矢地从空中掉落下来。

　　危机暂时解除，但在此刻，妖怪少女已经没有人形了。

　　——无数眼睛在她的发丝间生长，现在的她，只能说是眼睛的堆积物，勉强才看出原来的轮廓。
　　浓烈的黑紫色妖气笼罩下，御守结界下的太田昏睡如尸体，巷中仿佛人间炼狱。
　　妖气主人强烈的情绪影响下，墙壁上，头顶上，俱张开了一道道通往虚空的裂口，在妖气间横斜着，一颗颗血红的眼睛在其中若隐若现，无声地张望向巷中的两人。

　　妖怪少女仍怔怔看着真夜苍白的脸，那垂下的、紧闭着的金色眼眸，缭乱的金发散落在地上，又被血液所沾成斑驳的暗红。
　　她的眼中流出暗色的液体，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两道水痕，耳边是一片长久的嗡鸣。

　　·

　　同样的一幕，同样的事情。

　　压抑的旧日、与重逢的现今，有了一瞬的重叠。

　　无尽的恨冲溃了理智的堤坝，漫漫的，看着地上男孩的脸，她终于想叫又不能叫地抬手捧着脑袋，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常暗、在此刻崩溃，现世的声音重新灌入这条偏僻的小巷，也将炼狱一般的巷内之景，展现在少年阴阳师的面前。

　　白发赤瞳的源氏少主一步踏入，拂袖挥散扑来的妖气，定睛朝前看去。

　　他见到了妖气来源、发上百目的妖怪少女，更见了地上不醒人事的太田，以及妖怪身前……那位似曾相识的金发女孩。
　　破魔矢在百目鬼身后散落一地，源赖光脑中千回百转，很快就弄懂了事情缘由。

　　当机立断，源氏少主抬手按住腰间佩刀。
　　完全看不见他拔刀的动作，那振源氏的守护刀便已然出鞘。虹光湛湛如匹练，又凛冽锐利、似暴雨狂澜。
　　扑上来的妖气皆被刀风所牵扯，又在精纯的灵力中，泯灭如无形。

　　虚空间的眼睛，纷纷被撕扯向那柄利刃，就如同碰到致命之物般，发出了活物一般濒死的惨叫。

　　笹龙胆金红色的花纹在白发赤瞳的少年足下若隐若现，庇佑他不受污浊之气的侵扰。
　　那柄利刃在他手下如臂挥使，发出共鸣般的清吟，剑法卓绝，已然登峰造极，只是向前简单地劈斩，出手间，便如斩落雷霆、不可阻挡。
　　不过瞬息，他便穿破泥沼般来到百目鬼面前。
　　所到之处，妖气肃清。

　　如果不是刚才那五道破魔矢，没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位绝世的武者剑士，居然会是印象中仙风道气、捻符布阵的阴阳道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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