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盈游

作者:万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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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及春和唐斐就在竹楼过起了隐居的日子,时不时骑牛下山看看世情,每日尽是浓情蜜意。唐斐有时从唐门回来,总是带着一身的伤,引得及春一阵心疼。
      他却说修炼都是如此,无甚大碍。
      及春信以为真,却骗不了我。
      唐斐是唐门这一辈最有天分的,又兼掌门大弟子,他父亲对他必然期望甚殷。可一个修士若像凡夫俗子般,儿女情长整日萦绕心头,修炼进展必然停滞不前。
      也难怪唐斐每次回去都被挨了责罚。照这样下去,唐门必然不许唐斐再在俗世行走,免得误了修行。
      果然,唐斐离上次走的时候,已有三个月,及春此时已经有了身孕,日日坐在竹楼,引颈盼望,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唐斐。
      某夜里闯进来一个红影,只是这次却不是唐斐,而是他的未婚妻,叶芊。
      叶芊杏眼红唇,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带着怒气将及春扫视了个遍,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师兄就是为了你才隔三差五地下山,误了修行?挨了责罚?”
      及春给她倒了一杯茶,不置可否。
      叶芊看她这般波澜不惊,气得柳眉倒竖,鞭子甩开一声脆响,“你只知道师兄为你这般用心,却不知道他已经订了婚吧?你若是知道,就不该这般痴缠着师兄,平白丢了女儿家的脸面!”
      叶芊只差明着说及春不要脸了。可及春是谁,丽春居好容易养出来的花魁。她扶了扶头上的珠花,淡声道:“是或不是,我只等他来与我说,旁的人旁的事,与我无干,倒是姑娘,夜半来扰,若是阿斐还在,姑娘是否还能像方才言语无状?”
      及春这是看透了叶芊不敢顶撞唐斐,才趁着唐斐不在的时候找自己,不过才几句话,就让叶芊下不来台。
      叶芊自小在唐门娇生惯养,要论其在女子间打机锋斗嘴,哪里是及春的对手?她果然气急,提手一鞭子抽向及春。
      及春躲闪不及,慌忙中护住腹部,手臂上挨了一下,衣衫被划开,翻出猩红的血肉。
      没想到叶芊的性情如此急躁,这条鞭子是她的贴身法器,及春不会法术,只是个平常的柔弱女子罢了,她下手就这般重。
      及春护住肚子的动作太过大张旗鼓,这时想瞒亦是无用。叶芊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你不会是……”
      及春忍痛咬着唇,戒备地看着她。
      叶芊握着鞭子,脸上露出一丝迷茫,她扶着墙,低头一动不动。
      及春捂着肚子看着叶芊,越来越慌乱。她在叶芊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叶芊抬抬手,就能杀了她。若是叶芊起了杀心,她不知道该如何保住这个孩子。
      叶芊忽然握紧了手中的鞭子,缓缓抬起脸对着及春,一双杏眸浮起了几分难看的狰狞:“我绝不能让你生下这个孩子,否则,谁也挡不住你进唐门了,我决不允许有人跟我抢师兄!”
      一盏茶砸落,茶水四溅,这座竹楼瞬间被咒语罩住,在山间隐去了踪迹。
      唐斐这一次大约是被绊住了,及春悄悄点燃了香炉,可他仍是许久未归,如此叶芊便有了充足的时机来逼及春打掉孩子。她不懂医药,将及春困在房中,琢磨了好几日,才下定决心自己动手。
      及春被定在床上动弹不得,每日心惊胆战,骂也骂了,哭也哭了,可叶芊对唐斐的那一份痴恋,让她心软不了,也不能心软。
      及春一旦生下唐斐的长子,她就一定得进唐门,叶芊看得一清二楚,她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师兄,要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分享?
      “别怪我,”叶芊手里捏出一个法诀,“你别怪我,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抢走师兄。你没有我这么喜欢他,没有对他这么好……”
      “我从小就,把他当做我的夫君……你不能抢走他,不能!”
      及春流着泪摇头,“我求你,放过这个孩子,我求你了......”
      叶芊将下唇咬得发紫,终是狠狠盯着她:“你怪不到我,是你勾引师兄在先,你活该!”
      一道金光劈向及春的腹部,忽如其来的剧痛使她疯狂地挣扎,但手足都被定住,只留嘴里仍在嘶哑:“求你!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
      尖锐地疼痛逼得及春哀嚎挣扎,身上的绳索却越来越紧,一股温热淌下,地板留下一大块红色,她哑着嗓子哭喊:“阿斐,阿斐,救救我们的孩子......”
      紫烟徐徐燃起,及春的惨声将烟气叫破,叶芊惊慌地看着角落的香炉,“莲花炉?师兄不是在关禁闭吗?”
      她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及春:“我对不住你,可再来一次,我……”她没说完,咬咬唇,一旋衣袖便不见了。
      及春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眼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唐斐。
      后来的故事与我猜的也差不离了,唐斐抱着及春到了云归谷,以两枚落丹换得了在鹤山的暂居。
      云归谷虽说灵气氤氲,可也只是对修士修行有利,及春受了强行流胎之痛,还是法术所致,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大限将至。
      唐斐一碗接着一碗的灵丹妙药喂下去,及春时有苏醒,总是能听见他在耳畔喃喃:“喝一点好吗?再来一口,乖……”
      他轻声细语地哄,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她不快。药苦得很,及春偶尔小性子,撇开头小声道:“没用的,阿斐,我活不成了,不想喝药,苦的……”
      唐斐以唇舌渡药汁,语气透着满满的心疼:“苦吗?我明明加了糖的。”
      及春抚着他的眼眸:“阿斐,生死有命,我不害怕,只十分不舍你,你是不是也害怕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抵住她的额头,轻声道:“你知道吗,及春,我以前不觉得生死之事有何可惧。顺自然而生,循天道而行,若命数如此,自当坦然受之。可这时我竟害怕了……”
      他抖着唇,眼里盈了一滴未落的泪,“我从未这么害怕过,及春——”他似乎终于压抑不住,抱紧了及春。
      她好似安慰自己的孩子,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臂回抱住他颤抖的肩。
      鹤山云雾缭绕,少见阳光。偶一天射日初照,破云而来,满山尽是粲然华彩,照得人暖烘烘。及春精神像是好了点,说着要到日头下坐坐。
      唐斐想抱着她,及春却推开他,“躺久了,我想走走。”唐斐无法,只得虚虚搂住她细瘦的肩头,以防她摔倒。
      外面果然暖风熏熏,云归谷诸多奇花异草,在灿阳下更显鲜妍颜色。及春慢步走进花丛,身子仿佛也轻快许多,四处停停看看。唐斐牵着她,又担心又无奈:“累不累?这日光太盛,还是回去吧。”
      及春立在一株兰花前细细观赏,闻言,将头枕在他肩上,“阿斐,我只是想跟你一起走走,在阳光下看看花草,此后未必再……”
      “你喜欢花吗?”唐斐忽的打断她,仿佛这样就能打断即将到来的定局。
      他自顾自道:“等回了竹楼,我们就在门前种满花,好不好?及春,你喜欢什么?兰花,梅花,海棠,还是别的什么?我有个师弟,最善侍弄花草,不如问问他什么花好看又长久,在门前门后都种上,这样你看了也欢喜……”
      说到最后语气越发艰涩,他举袖遮住日光,哑声道:“及春,你也想看我为你种花吧?”
      这一句近乎祈求,及春轻轻点头:“我想的,阿斐。”
      风渐渐大了,唐斐不由分说抱起及春要回去。在花间小径中正巧碰上来送药的谷主。
      谷玉树提着一包药材,胡子仍是乱糟糟地翘着,气呼呼道:“今日得了些珍稀的草药,急忙要给你们送来,却遍寻不到,原是去花丛了,叫老夫好找!”
      唐斐颔首道谢。
      谷玉树道:“外面有风,唐老弟你怎的带着及春姑娘出来了?”
      及春看向他,虚虚笑道:“多谢谷主挂念,我今日精神好多了,便想出来走走。”
      谷玉树这才瞧见她,面色变了变,默然片刻后叹道:“回去罢,外面风大。”
      那晚,及春夜半惊醒,大汗淋漓,似被梦魇缠上,不住地尖叫出声:“孩子……求你……别杀我的孩子!”她睁大了眼,紧紧揪住唐斐的衣襟,惊惧不已,哀求道:“别杀他,那是我和阿斐的孩子——”
      唐斐心如刀割,唯有紧紧抱着她,“我在这里,及春,我在这里……”
      及春渐渐安静下来,眼里映出唐斐的样子。唐斐一下下地吻她汗湿的鬓发,“别怕,我在这里,往后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你再也不用害怕了。”
      及春静静躺在唐斐怀里,她喘着气,忽然觉得十分疲惫,趁着烛火望着唐斐的脸。他的哀戚及春能看到。短短的时间,这张脸已不复初见的风华,他好似也大病了一般,灰败的神色透出掩不住的哀伤。
      纵使心疼不舍,及春想,可还能如何呢?他们何以落得这般结局?回想往日种种,半生爱恨悉数掠过,所幸最后还能死在他怀中。
      她用眸光细细描摹他的眉目,轻声叫他:“阿斐——”
      唐斐凑近她的唇,听见怀中人微弱的气息,她道:“我去见我们孩子了,忘了我罢……”
      她呼吸渐弱,直至不可闻。
      他愣愣地抱着她,良久,终是哽咽出声:“你竟舍得丢下我……你竟舍得……”
      四周长长久久地沉默,不再有人回应。

      “救救他——”
      “求你,救救他——”
      ……
      有声音从一片混沌中传来,唤醒了我的神识,有人说:“求你帮帮我,救救他……”
      是谁在说话?
      救的又是谁?
      这个声音越发急切,混沌散去,这声音却不闻了。我的灵台渐清明,神识轻盈似羽,虚虚漂浮。
      我看见一具冰棺,里面有两个女子并排躺着。左边的美人乌发雪肤,眉目生动,右眼下一粒小巧的红痣,更添风流妩媚。右边的女子身穿牙白衣衫,一支绿笛横在腰间,周身被一团浓郁灵气包裹,缓缓升至半空。
      这是我的躯壳。
      冰棺边,唐斐一只手捂住胸口,仍挡不住渗出来的血色。他脸上透着将死之人的灰败,仰头死死盯着那具白衣的身体,仿佛在期冀着奇迹。
      我那一招恍惚掌丝毫没有留手,他居然还能强撑到现在,不知是该感叹我功力不够还是感叹他着实用情至深。
      眼下倒也不适合多想了,唐斐捏出来的魂魄强占了我的身体,如果任由及春的意识在我体内苏醒,我便再也抢不回来了。
      等我这副神识在外游荡个七日,我就该魂归离恨天了。
      唐斐的手中不知何时燃起一朵血火,妖异的火光逐渐变大,吞没了半空中的躯壳。在一片鲜红血色中,垂下来的一只雪白手腕微不可察地动了。
      及春要醒了!
      唐斐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冰棺染上几缕猩红,他扶着棺材,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牙白衣衫缓缓飘落,就在他眼前三尺之地。唐斐伸长了手臂,却再无力上前,只摸得一片素白衣角,被他攥在手心。
      他像是害怕惊醒美梦一般,轻柔问道:“及春,是你吗?”
      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精致脆弱的轮廓,眉眼清丽,被唐彦说成是迎风流泪的病美人。此时她微微皱着眉,仿佛在梦中忍受什么不耐,唇边溢出一句呢喃:“阿斐……”
      唐斐一刹那泪如雨下。
      他等了太久太久,只为了听到这一句梦呓般的呢喃。隔着遥远时光,那人终于回来了,与他再次会面。为了这一面,他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唐斐又咳出一口血,泪流过唇边,在他嘴角淡开一行血色。他挽起一个笑,哑着嗓子道:“这次换你等我了,及春。”
      “阿斐……阿斐……”
      她一声声叫他的名字,唐斐面容安然,手却渐渐松开了,那片攥得褶皱的月白衣角,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唐斐死了,临死一刻,她的手仍在半尺之外,咫尺犹如天堑。
      神识恍惚间,我不禁叹一声,此情至深,令人动容。只是,那也不是及春的手啊……那是我的身体……
      及春一声比一声急切,差不多时她也该醒了,我这身皮囊甚为纤纤弱质,想来也更显她的风姿,不知她满意否。不过我这副魂魄只能如孤魂野鬼般,飘荡往九泉。
      ——及春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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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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