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香

　　诵读佛经果然是走个形式。

　　形式一过，之后便是夫人们聚在一起玩着叶子戏，小姐们则是聚在一起说笑着。

　　华挽初来乍到，眼下华裳两姊妹又是存了心地要冷落她，一众相熟的手帕交们聚在一起，剩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坐冷板凳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华挽倒也省了心去跟人应付，只一边坐着，一边听着娇小姐们的谈话。

　　姑娘女儿家们的谈话，尤其是这等娇生惯养的小姐们，无非也就是谈论些胭脂水粉或者珠宝首饰之类的。

　　画眉用一种特别的墨，叫做什么“螺子黛”，还出了一种画眉七香丸。

　　华挽本来是随意听着，只是没想到还真的撞上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香药消费，在明京城，不算太过冷清。

　　市面上那些子经营香药的铺席虽没到随处可见的地步，但也称不上少见。

　　华挽记得之前就见过一家“王家上色沉檀拣香”铺子，专卖些香药制品，只是到底技艺有限，种类和数量同样有限。

　　佩戴的香袋儿、香椽络儿，可做庄稼肥料的香炉灰，女子画眉用的七香丸，和日常的拱香饼，也就是这些了。

　　“大公主新得了一瓶蔷薇水，听说那香隔着密封蜡都散的出来，十几步开完还能闻到袭人芬芳，当真是甘露一般！”

　　“那般的好东西，都是进贡来的，我们可没有大公主一般尊贵的身份——”

　　“瞧着只能眼红，也没别的法子了！”

　　“……”

　　华挽睫羽一垂，指尖轻轻地一抬，在那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着。

　　蔷薇水么？

　　她自然知道，不过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就能调出来的东西，放在这明京城，竟然还是进口来的，只能皇室身份用得起的东西么。

　　或许，她可以就从这里入手。

　　——

　　明京城的夜生活，对于城内的男女老少来说，都可以说得上是极为丰富的。

　　甚至，连那一些明京的娇小姐们，并不是躲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可以享受夜市的繁华。

　　尤其爱的热闹之一，便是夜游吃茶。

　　本来吃茶，在明京城内，不分个早晚还是日间，很容易就能看见那些“煎点汤茶药”的铺席，要是赶上热闹的时候，整个街头巷尾都是响成一片的吆喝声。

　　这煎点汤茶药，主要的当然还是茶，以城内最普遍的“煎香茶”来看，制作方法还得讲究个细致，比例更是得配个恰到好处。

　　每百钱的上春嫩芽，并一升当年收成的新绿豆，须得是去壳后蒸熟了的，再取个十两山药细细研磨，掺入各半钱的脑、麝，放在一起一道研磨个二十来下，最后放入瓦罐内密封，好好地窖藏个三天。

　　待到要用的时候，便取了制好的香茶搁沸水里煮，使得那白水里面也多了茶味，就好像是在煎茶，所以才唤做煎香茶。

　　若是暑天里，清凉饮料那就更多了去了，什么豆水儿、雪泡缩脾饮、卤梅水、香薷饮、姜蜜水、五苓大顺散。

　　这些茶水，大都兼具中药材的成分和治病防病的功效，也是极受百姓们欢迎。

　　不过夜游吃茶，却是更有风味，单那夜市，便是一道日间很难赶得上的风景线。

　　华裳两姊妹平日里没人拘的太严，这夜游吃茶，又有专门适合去的茶肆，隔不了多久功夫便会出门去一趟。

　　华挽倒是得了机会，能够跟着去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夜市。

　　有处别致的南山子夜茶肆，还较为有名，吸引了好些专门来此游玩吃茶的公子小姐。

　　华挽跟着去的时候，那茶肆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了，交情好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堆，不过一眼望过去，似乎都是花枝招展的女子居多。

　　煎点汤茶药，这里面，还有一道“点茶”的工序。

　　所谓点茶，就是抓住那茶叶水被炭火烧得沸腾的时候，用冷水这么点住，再沸腾，再点住，如此这般点个三次。

　　难度是必须得点个适度，既不可多点会让人生厌，也不可少点弄得有余，最后才能有个色味俱佳的效果。

　　尤其这一家南山子夜茶肆，点茶的手艺更是高超，能把茶点得极为均匀，上下透彻，别具花样。

　　华挽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等点茶的场面，觉得新奇，眼睛更是一直往那边瞟着。

　　的确是好手艺，那点茶人瞧着其貌不扬，却是能点得水脉纤巧精细如画，生成好些虫鱼花草的物象儿。

　　到华挽手里的这一杯香茶，便点了个玫瑰的花样儿，瞧着倒是让人舍不得下口了。

　　本来是想顺顺心心地来吃上一杯茶的，只是这么一堆叽叽喳喳的花蝴蝶在，华挽只不过浅浅地啜了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只作势一边坐着，一边撑着下颔打量着外面的场景。

　　有些奇怪的是，这三三两两的小姐们虽然都在吃茶，只是一双双美眸却是时不时地往外面瞟着，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

　　难道，吃茶之意不在茶？

　　华挽心下正觉得好奇，却是觉得这茶肆里周遭的氛围似乎凭白多了一抹骚动之意，堪堪往外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一前一后的两道影子。

　　明明是一前一后而来，奇怪的是，华挽还先看清了后面的那一道身影。

　　背着手，缓步而来，整个人在夜市繁华的烛光中，好似拢上了一层朦胧之色，只那五官眉眼间的妩媚气息，分毫不减。

　　如此之人，华挽知道，除了那个妖艳贱货绮里，整个云京城不会再找得出第二个了。

　　至于走在前面的，却是楚昱。

　　华挽瞧着好一众娇小姐们虽然娇羞，眼里又含情脉脉流转着的风情，哪里还有个什么不懂的。

　　怪不得呢，之前明明瞧着一个个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敢情是在看能不能等到人。

　　听闻小宰相楚昱，平日里晚间素来爱到这夜市上喝茶，所以才引得这么这么一群花蝴蝶蹲守一般，就为逮着个露脸儿的机会。

　　今儿倒是等到了梦中情人，小宰相来吃茶倒没什么，只是还多了个台谏官大人。

　　谁不知道，这台谏官和宰相，本来就是不对盘的两种存在，眼下这两人，还给生生地撞到了一块儿来。

　　看起来，该有的礼节还都保持的很好。

　　及至进了这茶肆，楚昱先一步停在一张空桌前，月白衣袖一拂：“绮里大人，不如跟本相同桌吃杯茶。”

　　绮里后一步缓缓而来，背着手，暗紫色的衣摆一旋，便已经轻飘飘地坐了下来，作势颔了颔首：“承蒙楚相相邀，本官又岂有拒绝之理。”

　　楚昱神色未变，冠玉般的面容上依旧是一派温润，只是跟着端坐了下来。

　　华挽想着台谏官怕是早先就记不清她的脸了，眼下虽然撞见了他，对于之前那一巴掌也是完全没个虚的，只是念着就撞上过一次，稳妥些，以后少往人跟前凑就是了。

　　两杯香气袅袅的茶水，很快就送了上来。

　　其余的小姐们，虽然眼睛时不时就往楚昱的身上瞟，只是也没有谁敢先撞到人跟前去。

　　毕竟，还有个性子不好捉摸的台谏官大人在。

　　恰这茶肆里面，还准备了一场“乔相扑”的表演，多少能够活跃一下莫名诡异的氛围。

　　乔相扑，倒不是真的相扑，只是看上去跟真的相扑差不多。

　　只需要一个表演者，用稻草和棉花做成两个人偶的衣服套子，以供人藏在里面。

　　一对人偶，还连接着双手，呈现个互抱的姿势。

　　待到表演的时候，人就得弯下身子来四肢着地，背着那一对人偶，自己空着的双手和双腿，便分别做两个人偶的腿脚。

　　如此这般，诸如互抱、盘腿、互扭、搂腰、顶角等各种姿势，都可以演出来，瞧着就好似在展示着相扑的各种动作，颇叫人看得有一种画面再现感。

　　华挽看得津津有味，也看得细致，倒是觉得比干坐着吃茶要有意思的多。

　　只是才开始表演没多久，那一边，却是冷不丁地响起了一道幽幽媚媚似焦尾鸣筝的声音：“假相扑有个什么看头，还是真相扑瞧着有意思些。”

　　华挽抬起眸来，顺着这声音往那边瞥了一眼，正好跟那一双滟滟的玫瑰眼对了一下，唬得她猛地灌了一大口杯中的茶水，将那上面的玫瑰花样儿给尽数破坏了开去。

　　瞧不得瞧不得，这人就是个妖精。

　　还好没有被呛到，华挽飞一般地敛下睫羽来，认认真真地坐好。

　　“不如本相使人给绮里大人找场真相扑来？”楚昱端坐着，温雅似玉地抬起下颔来，看着对面坐着的绮里，这才不重不浅地接过话来开口问道。

　　指尖稳稳地捻着那一杯并未动口的茶水，绮里忽地抿了抿那绯唇，勾出一抹潋滟媚色的弧度来：“本官倒是觉得，看那些五大三粗一身臭汗的男人们较劲儿，不如看水做的女儿家相扑有兴头。”

　　作什么妖？

　　任凭人女儿家再是水做的，他这个连人脸都弄不清的，莫不是还指望能够看出一朵什么红艳艳水灵灵的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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