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瑟

　　“将军，夫人被扣在江南疫区，宫里说夫人染了病不许她进城。”
　　“少爷，阵前传来急报，将军所率伐北军被困疆城外林中。”
　　“少爷，宫中说将军临阵倒戈，说谢家谋逆造反，他们这是要让谢家消失!”

　　“璟儿，为父要去退蛮敌了，你乃我谢家人不求要上阵杀敌，但要一生忠于皇家，记住了吗？”
　　“孩子，母亲在宫中活了这么多年，对你这一生不求功名累累，只愿你平安顺遂。”
　　“小璟，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来。”

　　“小璟，你信我吗？”

　　谢璟坐在榻上揉着发涨的额头，月色低沉，夜还深着。效忠皇家谢璟嗤笑出声，他们这辈子坐在那里只想着谁是功高震主，他们毕生所求，不过是殿上鎏金座，图一个高枕无忧罢了，背信弃义，不过尔尔。
　　他躺下身，却没有闭眼，直直盯着梁上横木，眼睛又酸又疼，再睡不着了。
　　夜里很安静，只有几声困鸟惊飞时扑棱翅膀的声音，似要远去，又甘于夜色。

　　第二日起身时谢璟觉着自己的脸色打底是不太好的，因为顾晨本笑眼盈盈地进门见了他之后心情看起来便不大美好了，他看那人进屋拿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别看最近升了温，冬春交替时节最易生病，昨晚是不是着凉了？”
　　谢璟站着由人摆弄，他怔怔地看着对方，轻声说道：“顾晨，昨夜我梦见我爹娘了。”顾晨的手略一停顿，似是不大在意地回道：“是吗？想来是太傅和郡主有些想你了。”
　　“不是，都是些十一二岁的事情，我也梦见你了……”谢璟明明看着他，却怎么也见不着眼底。他的脑子嗡嗡直响，他喃喃问着：“景行，倘若有一天，你像我父母那样，到了最后连具尸骨都没有留给我，倘若我还是保不住你，我该怎么办？”
　　但谢璟最终也没有听到顾晨的回答，在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屋里，炉子里冒着青烟，不大真切。顾晨见他醒来，压下眼底担忧，轻声询问：“头疼吗？太医说你是积劳成疾，我就说你公务太多了些，这几日告假不去了好吗？”谢璟偏头看他，眼里尽是倦意，当时问出那些话本就有些糊涂，说的也有些大逆不道，此时更是不该再提，于是他闭了眼，“无碍，只是有些困，劳烦王爷忧心。”“没…没事，那之华你再睡会儿，我让人煎了药，到时你醒了再喝。”顾晨有些局促地起了身，见人不再出声，便出去了。

　　顾晨出了门，眼里的担忧和烦躁再压不住，那时他见人无预兆地跌进自己怀里，只觉得心脏都像是漏跳了一拍，他慌乱地把人抱上了榻，忍下心中悸动，让凌风带着令牌去宫里找了太医。当太医被人火急火燎地请进门时，看着平日里闲散亲切的辰王殿下发出的低气压时，心里咯噔一下，这谢大人怕不是不成了吧……
　　后来一番检查发现人只是劳累过度，昏睡过去，太医才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他见辰王紧紧攥着谢璟，只好小心翼翼答道：“王爷，大人没事，都是老毛病，当初郡主生产时落下了病根，身子本就不好，这几日有忙于公务，累得昏睡过去，还是要多静养才是。”他看顾晨有些魔怔地念着：“没事就好。”忍不住说道：“王爷，下官觉得您也得好好睡上一觉才是，不然大人忧思过度，您也跟着一起，那可就不好了。”

　　“忧思过度啊。”顾晨小声重复着，他很烦闷，谢璟昏迷前的话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他有些庆幸于谢璟不再追问，也有些担忧是谢璟不大相信他。但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谢璟。他知道对于父母的死，谢璟从未放下，也从来没有想过放下。可他又何尝不是，即便他可以在乱世里保住谢璟，可他死了怎么办。
　　等他死了，他的之华怎么办。

　　那日下午突然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浇湿了路边新抽芽的野花，露水沉重，压的细茎承载不住，于是洒了一地，再汲不起来了。

　　晚饭时两人坐在一起，看起来和往常无异，顾晨夹了菜放进谢璟碗中，随口说道：“我让人帮你去宫里告了假，这几天便别去了，太医说你要静养，我就和他说你怎么可能会静养。果然也只有放在自己身边妥帖。”谢璟没应，便算是默认。他有些愣神，看着碗里的饭菜，“景行今天生气了吗？”顾晨停了筷，有些好笑地问道：“我气什么？”谢璟没看他，只轻轻点了头，“哦，没生气就好。”
　　“你这样一提醒我，我就觉得我应该生气了。”
　　“……啊？”
　　“我气你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让我一个人干着急，三天两头的生病，郡主半夜都要来骂我一顿，平宁郡主一生混迹在军营里，你不知道她骂人有多犀利，她舍不得说你，便只来找我。”谢璟看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也忍不住笑骂道：“你可别瞎说，我母亲可不会骂人。”然后又低了声念到：“知道了，你比我母亲还唠叨。”看人见了笑，顾晨这才收了滑调。
　　“小璟，我常问你想要什么，可你却从来不问我，你知道的是不是，我只想你平安喜乐。”顾晨声音低沉，认真的说着。
　　“嗯。”
　　我曾经也只想要在乎的人一生顺遂，我想要这么少，不照样都离我而去，老天从不愿赏我饭吃，你又可知
　　于是桌前又是一阵相顾无言。
　　晚膳后为着吃药，顾晨拉着人在王府花园里散步消食，下过雨的天空灰蒙蒙的，星光也都不太明亮。
　　“上京的夜空不必北疆的好看。”谢璟抬头看着空着那些不太善良的星星，想到北疆的夜晚总是辽阔浩荡的，草原与夜空合为一体，像是无穷无尽的自有。在哪里才像是金丝雀呢？他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北疆的星星确实比上京要明亮些，可京城的百姓会放灯，会点烟火，这些星星都是活的，但北疆的繁星灿烂未免有些冷清了。”谢璟闻言只笑，“可惜，京中人士大多不比北疆的星星敞亮，不然那荒地埋枯骨的怎都在北疆？”
　　“可我的心意也没那么敞亮。”顾晨喃喃自语，趁旁边的人还没留意，拉了他的手，“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下过雨的大凉，空气中带了些潮湿，然后，春天也在这潮湿里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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