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宿心

　　梦宿心昏昏然地醒来时，眼前早已是烟云一片。

　　方才，那羊头喷出的一道厉火，不仅将小眼球瞬间融化，更是伴随着一股热浪涌动，朝着她所在的暗道里冲来，一时间，竟是将她击晕了过去。

　　幸得，她的耳畔,一直遥绕着小獒犬的叫吼声，这才使得她从昏睡中被唤醒，否则，指不定就葬身在这火海之中了。

　　梦宿心急忙手撑于地，艰难地直起身来。此刻，暗室里早已火光四射，只因隔着一道铁门，又无甚助燃物，这才令她所在的一方地道，暂时还安全。

　　她急忙凝出一丝念力，将门内的铁索打开。铁门被烧得滚烫，她翼翼小心地躬身钻过，终于爬到了暗室里。

　　进了来，她才发现，原来这暗室之中，火势更为凶猛，且有碎石不时从上空掉落，恐怕很快就会崩塌了。

　　“小獒？小獒？”梦宿心快速来到关押獒犬的铁笼外，四周烟火缭绕的，她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她一边呛咳着，一边用念力解开门锁。转手间，忽有一道晶莹的水波，顺势而出，从她的两掌之间，不断地喷涌着，直至越渐灵动，甚至划开一道水痕，穿越过火海，朝着那铁笼中，铺开一条道路来。

　　她这才踏着水波而去，终于在铁笼的角落，发现了那头小獒犬。

　　此刻，小獒犬虽已恢复了原本的大小，但早已奄奄一息，且身上的绒毛，大多都被烤焦了，留下了一堆斑驳的血迹。

　　见着梦宿心前来，它终于撑下一口气，发出了嘤咛的呢喃声，眼皮却是无力再睁开，只恍惚地瘫倒着，一心想将它的小脑袋，往梦宿心的手里钻。

　　梦宿心的眼眶，突然就红了，想起方才，它不顾一切地站出来，维护小眼球的模样时，他们虽只一面之缘，那时的自己，因瞧出它并无歹意，所以才放任它带着那丫鬟的尸体离开，却没想到，竟是放任它，回到了这般的深渊。

　　“别怕，我这就带你走。”
　　“嗷……”

　　梦宿心急忙伸出二指，聚拢于眉心之处。末了，又缓缓地闭上眼，凝一方势力于两指的指尖。
　　不一会儿，便有一枚小水球，逐渐在她的额前形成，越来越大，直至变成圆掌大小。

　　她睁开眼，将那水球绕至掌心里，只刹那，又反手抬掌，将那水球悬于半空之中。

　　紧接着，那水球便立刻发散出层层的波纹，将那獒犬整个笼罩在水光中，一瞬间，又卷起小獒犬的身体，吸附进水球里，悄然消失不见了。

　　*

　　再从地道里出来，梦宿心立于山林之间，眼看着不远处的大佛寺，此刻亦是熯天炽地。

　　而大佛寺的上空，不知为何，居然盘踞着一条火蛇。

　　耳畔，不时传来众人的惨叫声，伴随着房屋倒塌、火焰撕拉的声响，充斥了整片静夜。

　　梦宿心突然想起，房裴弈还在寺中，也不知逃出来了没有。

　　她赶忙化作一缕青烟，霎时朝大佛寺里飞去。

　　可回到大殿时，她怎么也没想到，大佛寺竟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整座寺庙，都被烈火包围着，根本无处可逃。

　　“房裴弈！房裴弈！”

　　她一路逆行着，不顾一切地往西厢跑。途径之处，偶有老妇拉住她，劝她莫要以身犯险。她却不听，只一味地向前跑着，可越往火海深处，浓烟就越是迷了她的眼。

　　“房裴弈！房裴弈！”

　　她一边嘶喊着，一边拉过人来问，却根本无人理会，只是自顾自地逃着命。

　　不知何时，她的脸上早已挂满了泪水。可转瞬，那泪滴又形成一颗颗如珍珠般的水滴，随着热浪地涌动，不断地浮至上空，越积越多，越多就越透亮，仿佛凝露一般，悬于半空之中。

　　也正是这电光火石之间，有人踏着火舌而来，长鞭所至之处，使得周围的水滴顿时炸裂开来，连同那燃着厉火的鞭尾，一并狠狠地抽打在梦宿心的背脊上。

　　“啊——”

　　梦宿心毫无准备，只得全力承受住那一鞭所至的痛楚，整个人更是踉跄着跌倒在地，咬牙切齿地回过头，看向那施鞭之人。

　　果然，从火光之中而来的，正是方才在暗室中的持鞭男子，他的脸上，竟然戴着一枚银色的面具，且在那焰火的照耀下，折射出异常冰冷的银光。

　　“你是何人？”那男子的双眸，透过面具，紧紧地盯住梦宿心，“我能感应到，那獒犬并未死，是你救了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梦宿心走，手里的鞭尾拖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火痕。

　　梦宿心却是低眉冷笑着，似乎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姑奶奶的名讳，要是让你知道了，只怕你得落荒而逃。”

　　那男子不以为然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说罢，他便猛地一挥手，又想朝梦宿心抽去。

　　可这一次，那长鞭甩尾之际，虽也带着厉火，竟是被梦宿心生生用手擒住，只用力一扯，便被她的灵力一震，断成了两半截。

　　她满意地瞧着，那男子银面下的眼眸，明显微颤了：“怎么，这点儿小伎俩，就把你给吓住了？”

　　言语之间，她微一转手，便将那半截长鞭，盘绕于她的手掌之上。

　　随之，她的五指也忽然缓慢地收紧，可再一用力伸张时，那长鞭，竟是瞬间炸裂成无数的冰晶，不断落入脚下的石板之中，即刻融化开来。

　　那银面男子一怔，谨言发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实在想不到，有人竟能将这由千年的牛筋，在地狱冥火中煅炼而成的长鞭，瞬间一分为二，炸裂粉碎！

　　可正当他二人对峙之时，夜空之中，忽有一道娇滴滴的女声，隔空传至了银面男子的耳中。

　　“二哥！”

　　那声音，梦宿心是听不见的，只瞧见那银面男子，不知怎的，竟是放弃了与她纠缠，转身朝夜空中飞去。

　　她半分不敢耽搁，急忙尾随其后，霎时消失在了这一室的火光之中。

　　*

　　大佛寺的大殿前，本有一片偌大的空地，其中放着一尊雕云香炉铜鼎，平日里，供行客们插香燃烛所用。

　　此刻，这片空地反而变成了唯一的避所，一众假和尚们，将全寺上下仅剩的活口，都逼至此处，等候银面人发落。

　　梦宿心到来时，脚边已跪伏了几十人。她并没能从众人的身影中，辨认出房裴弈来，更不知他此刻，是生是死。

　　她款款地落到香炉铜鼎前，听到空中，忽而传来了一阵女声，哼笑着划破了夜空。

　　“哟！哪儿来的俏郎君啊！”

　　那女子，是个半人半蛇的花枝妖怪，正盘旋于大殿之上。见她前来，转神聚了眼，徒然俯冲而至。

　　落地的当口，一条长长的蛇尾，竟是变成了人的腿，姗姗朝梦宿心走来。

　　梦宿心冷眼睨着她，猜想，这定是方才，她在后山看到的那环绕在夜空中的火蛇。

　　她不禁开口，朝那蛇妖问道：“你等为何要在此作乱？”

　　那蛇妖边走着，边答她：“俏郎君，你莫要害怕，我等只是在这寺中小憩，临行前，顺手收取些将死之人的灵气罢了。郎君若是喜欢，也可与我二人同食。”

　　说着，那蛇妖便盘桓而至，一身绯红的长裙下，薄纱轻捻，隐约可瞧见她粉玉的赤足。

　　但见她，正扭动着纤腰，上下其手地纠缠在梦宿心身旁，接着说道：“郎君，妾身名唤娇娆，郎君可要谨记在心啊！”

　　她们的身后，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一听见娇娆的话语，立马开口插言道：“娇娆娘娘饶命啊！娇娆娘娘饶命啊！”

　　那娇娆听得，瞬间变了脸色，朝着众人哼笑起来：“哈哈哈哈！真是讽刺！你等在此烧香拜佛，不过是为求一世太平罢了。又有几时曾想到过，会在今日，死在这大佛像的面前，真真是可笑，真真是可笑啊！”

　　她突然对着夜空仰天长笑，那仿若银铃般的娇笑声，在这滚滚的烈焰之中，更显毛骨悚然。

　　就连那银面男子见了，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起来。

　　毕竟，当前还有梦宿心这个隐患在，他二人确实不能在拖延了。

　　“好了娇儿，你已耽搁的太久，尽快动手罢！”

　　那娇娆听得，心下一阵不舍，转回身来，接着对梦宿心说道：“俏郎君，你也听见了，我二哥已经等不及了，你若非要忤逆我，我二哥定不会放过你。你若想活命，就得乖乖地在一旁等我。”

　　说着，她已再次绕到梦宿心的跟前来，端起一只小手，捏住了梦宿心的下巴。
　　一番端详之后，她却是小手一仰，轻易就松了开。回身的刹那，双臂徒然一展，整个人便踏着火焰而去，霎时飞入了夜空之中。

　　转瞬间，她已恢复了蛇身，如一团火球一般，在大殿的当空盘绕起来，所到之处，浓烈的火光再起，只唯有这一方空地，还依旧完好无损着。

　　众人见此，皆是跪伏在地上，朝着她磕起头来：“火蛇娘娘饶命啊！火蛇娘娘饶命啊！”

　　就连大佛寺里的和尚，也半数匍匐着，只有少许，还像是难以置信一般，不断地在口中呢喃着“阿弥陀佛”。

　　那娇娆见此，更忍不住哼笑起来：“如何？俏郎君，你可有决定了么？”

　　她边问着，边绕到梦宿心的头顶，环行之间，留下了一尾尾明黄的火焰。

　　可梦宿心却是不答，反而朝着她问道：“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他们？”

　　那娇娆听后，微微一愣，转瞬间，便朝着身后的银面男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二哥，你听见了么？这位俏郎君，居然还想拯救众生呢！”

　　说罢，她便又猛地一回头，重新看向梦宿心。只刹那间，那娇俏的小脸儿，竟霎时变成了一个硕大可怖的蛇头，正朝着梦宿心龇牙咧嘴。

　　众人见此，皆是惊叹不已，只独有梦宿心凛然一震，对着她恍然大悟道：“是你？”

　　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那丫鬟的梦境中所见到的，并非是之前的羊头，而是这只蛇妖！

　　“原来你就是杀害吴郎中和那丫鬟凶手！”

　　那娇娆一听，也来了兴致：“没错，就是我，怎的，你想为他们报仇不成？”

　　梦宿心摇摇头，拢眉言道：“不，我只想知道，你们来此的原因。”

　　“哦？”娇娆眉眼一挑，重新娇笑起来，“原因？想知道，就来追我啊！追到了，我便告诉你。”

　　说罢，她便再次腾入空中，朝着众人张开了大口。

　　可这一次，她再没有戏言，而是对着这一方平地，一次次地喷出了熊熊的烈火。

　　无数的惨叫声，立即在四周响起，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人能够逃脱。

　　梦宿心不可思议地看着娇娆，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大胆。

　　可娇娆接下来的话，终于还是为她解了惑。

　　“俏郎君，你果真想拯救这些人么？只可惜啊！此火，乃是人之贪婪所致，我不过借机收取些灵气罢了，如此天命，就算是阎王爷，恐怕也无可奈何。”

　　“你这是何意？”梦宿心不解问道。

　　只听娇娆继续说：“意思就是，这火啊，是那些假和尚，为了谋财害命所致，所以今夜，即便没我兄妹二人，此间这一众人等，也本该命绝于此！”

　　什么？

　　梦宿心不禁哑然失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天命吗？

　　可她的耳边，明明还四散响起着众人的呼救声。她甚至能听见，慌乱之中，有人在喊她。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可待她回眸时，却又并未瞧见那抹记忆中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云香阁中，云香儿的一番言语。

　　“凡人之事，自有命数，你又何必非要插手，得不偿失。”

　　梦宿心想，是啊，如果这些人的生死，果真是命数所至，那她又有何德何能，能够违逆天命呢？

　　想到此，她的心中不禁豁然开朗，终究天命难违，她已是这般的破碎了，又何必拼死相救，落得个魂散于此的下场。

　　或许，待得沉睡千年之后，这场灾难，早被埋入了故土。

　　而这人世间，恐怕也早已是另一番美好的景象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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