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我不是钟芩，却又不能告诉他我不是钟芩。

　　所以我心里难过，为钟芩难过，也为我自己难过。

　　我转头看着他，他的神情笃定而坚持，他的眼睛明亮而充满温情。

　　我无法拒绝他，可我不是钟芩。

　　我忐忑地沉默着。

　　他显然有些失落，又有几分难为情：“对不住，是我太冒昧了。”

　　我实在难过，却又害怕在他面前落泪，只得紧紧盯着那轮即将消失的落日。

　　“王爷，夕阳正好，不要错过了。”我哑声道。

　　他收回手，静默地坐着。

　　我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王爷似乎有些走神，仍然僵直地坐着。

　　“王爷，我们回去吧。”我提醒他。

　　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便向风竹馆走去。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痛难当。

　　如果我不来就好了。

　　如果钟芩还在就好了。

　　他走了一段才发觉我没跟上他，他折回来，问道：“怎么了？”

　　“许是坐久了，腿有些麻。”我撒谎道。

　　他蹲下|身子，才道：“我背你回去。”

　　“王爷，我只需歇一歇，此时已经好了。”我满心惶恐，当然不能让他背我。

　　“上来吧，等下天黑尽了。”他的语气不强硬也不冷漠，好像早已习惯了一样。

　　我想了想，心一横便往他背上趴了。

　　他背着我，下坡应该很不好走，但他步伐稳健。

　　回到风竹馆时，采薇在门口等着，脸上难掩焦急之色。见了我与王爷，又立马转了笑脸。

　　王爷在门口将我放下，让采薇搀着我进去。

　　“我和王爷去看日落了，你担心了？”我问采薇。

　　“怎么会呢？小姐与王爷在一处，采薇有什么可担心的？”采薇自然否认。

　　“我回来的时候，看你很是担忧。”我道。

　　王爷大约是不爱听我与采薇啰嗦这些，喝了杯茶便朝院外去了。

　　“采薇只是担心小姐与王爷在一处……”采薇等王爷走了以后才说了实话，却又不肯说明。

　　“你的确是担心对了，我惹得他不高兴了。”我道。

　　采薇也有些失落。

　　王爷已经出去许久了，却还不见回来。

　　“今日还有什么安排吗？”我问采薇。

　　采薇摇头：“我也不知道。”

　　也是，从前秋猎，钟芩并不与王爷同行，采薇向来是跟着钟芩的，自然是要留在府中服侍照顾钟芩，她又怎么会知道秋猎的安排事宜呢？

　　天色已不早了，想来今日不会再有什么安排了。

　　我有些担心王爷，他不会是负气出走了吧？

　　“小姐，我先服侍您洗漱吧。”采薇拿了热水进来。

　　“王爷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我有点儿担心。”

　　“可要派人出去找找吗？”采薇问我。

　　“算了，此处僻静，天又黑了，找人难找，若是出声寻唤，怕惊动了其他住所的王爷王妃。我等着他就是了。”我道。

　　采薇便陪着我坐在烛火下。

　　“小姐，我送那两位侍卫大哥出去的时候，我看您与王爷还和和气气的，怎么看了日落回来就这般别扭了？”

　　“我看到王爷背着小姐回来，还欣喜了片刻，难得你们如此亲密，谁想到比从前还不如。”采薇又道。

　　我不好向她解释这中间发生的事，只含糊地敷衍过去。

　　“唉，那侍卫大哥说王爷与小姐夫妻恩爱，我才多送了他们一段路的。”采薇忍不住抱怨道。

　　“侍卫……大哥？”我望向采薇：“他们不是太监么？”

　　“太监？”采薇疑惑。

　　“就是……宦官。”我解释道。

　　“不是的。前朝太宗皇帝就曾下令废止宦官，到了今朝，太|祖陛下在位时内侍就不必再净身了，如今宫中早就没有宦官了。”采薇答得坦然，没有丝毫的扭捏。

　　我却有些懵，这和我读过的历史不一样啊！

　　我有些怀疑是采薇弄错了，便问道：“可若是侍卫，怎么不带兵器呢？”

　　“普通侍卫不能随身带兵器的。”采薇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我点了点头，敷衍道：“太|祖陛下真是仁慈。”

　　说完我赶紧闭上嘴，生怕再说话又露出什么破绽来。

　　可是不说话干坐着，便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

　　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生怕王爷出什么意外。

　　“采薇，王爷平日里也常晚上出去吗？”我问采薇。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未曾听府里人说过，应该是没这样的情况。”采薇答。

　　我更心慌了，坐立不安，只得在屋里踱来踱去。

　　“当真不必派人去找吗？”采薇看我如此，又问道。

　　我犹豫片刻，望向采薇道：“不要惊动旁人，你与我一同去找，可好？”

　　采薇自然是点头应了，她取了件披风给我穿上，又点上灯笼，才与我一同出了风竹馆。

　　“小姐，行宫里外都有护卫，王爷不会有什么意外，而且王爷向来冷静自持，更不会惹什么祸端。小姐不要太过担忧。”采薇的声音伴着风声，有意无意地灌进我耳朵里。

　　我有些自责。

　　采薇说得对，他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今日这般，全是因为我。我当时若能安慰他几句，兴许不至于如此。

　　风竹馆在北苑行宫的边缘处，外面漆黑一片，我握着采薇的手，脑海里早已放映了几部恐怖片儿。

　　“算了，我们回去吧。”我道。

　　“小姐，可是我们还未见着王爷呢！”采薇的声音发抖，显然是又怕又冷。

　　我赌气道：“他自己出去的，又未曾交待要去何处，我们到哪里去找？”

　　采薇不答话。

　　“再说，这深更半夜的，我们两个在外头比他在外头危险多了。”我又道。

　　不管采薇答不答应，我已挽着她往回走了。

　　此时我心中除了恐惧，全是愤怒与怨恨。

　　我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受委屈了，可这委屈偏是自己上赶着要受的，我若是不管他，不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嘛！

　　“小姐，您把我的手握疼了。”采薇突然道。

　　我连忙放松了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采薇反握紧我的手，笑道：“小姐，我骗你的，我不疼，只是看小姐太紧张了，想说些话让您轻松一点儿。”

　　我怪自己太过情绪化，心中又怨恨起王爷来。

　　回到风竹馆，我努力想平复自己的心情，却始终是生气。最后我已经完全放弃治疗了，趴在桌子上任自己被情绪支使中伤。

　　“小姐，您饿不饿？我去小厨房给您做些吃的。”采薇关心道。

　　我真实体验到什么叫气饱了，自然不觉得饿，但是为了避免我的坏情绪全部被采薇看见，我说我饿了，想喝汤。

　　采薇自然手脚麻利地去给我做吃的了。

　　我一个人坐着，只觉得自己可笑。

　　或许是因为我拒绝了他让他不愉快，可若是钟芩，只怕会拒绝得更直接。

　　我为什么要自责？

　　我凭什么要自责？

　　还自作多情地担心他，或许他此时佳人在侧，根本就没想着要回来。

　　真是一场失败的穿越！

　　我已经气急败坏，已经忍无可忍，可是等他回来，却不敢质问他半句，还是要事事顺着他。

　　钟芩不是元祎公主，没有办法潇潇洒洒地和离。

　　我杵着脸坐着，一时忍不住竟然流眼泪了，我忙抬袖擦泪，一抬眼，却看见王爷回来了，正举步要进门。

　　“这么晚了，你怎么……”

　　“你在等我？”他问。

　　我不看他，也不答他。

　　他瞧见采薇放在一旁的灯笼，又问：“你出去了？”

　　我仍不理他。

　　“你去寻我了？”他又问。

　　我仍旧沉默着。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知道我该讨好他，才是聪明的选择，才是为日后保命做铺垫。可是我在生气，此刻我不能容忍自己退让。

　　“小姐实在太过担心王爷，所以方才出去寻了一遍。”采薇捧着一碗汤进来。

　　我瞪了采薇一眼，却见她被那碗汤烫得暗暗咧嘴。

　　我摸了摸她的手，紧张道：“没事吧？”

　　采薇摇头，冲我笑了笑。

　　我忍住眼泪，低声道：“快去睡吧。”

　　采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爷，还是默默地退出去了。

　　王爷坐到我对面，我也不看他，只盯着桌上那碗莲藕汤。

　　“对不住，我方才出去走了走，没想到你一直等着我。”他道。

　　我抬头看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想看出什么来，我道：“王爷辛苦了，采薇特意为您做的莲藕汤，请王爷品尝。”

　　我将那碗汤推到他面前，他却始终没有动作。

　　我静默地看着他，他也静默看着我。

　　“采薇的一番心意，请王爷趁热喝吧。”说完，我便起身去洗漱。

　　我洗漱好了，他仍静静地坐在那儿，那碗汤也未曾动过。

　　“王爷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见皇上。”我道。

　　我话里虽这样讲，心中却在为今晚怎么睡为难着。

　　从前以钟芩大病初愈为由，我与他从未同住过，他也从未提过留宿的事。如今我与他只这一间卧房，此事似乎避无可避了。

　　王爷突然拉住我，低声道：“我若是知道你在等着我，一定不会回来这样晚的。”

　　我冷漠道：“钟芩不敢要求王爷。”

　　他叹了声气，又道：“对不住，今日是我错了。”

　　“王爷怎会有错？王爷想去何处，想何时去，回不回来，几时回来，本就由王爷做主。”

　　若是有人这样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我早就翻脸了，但此时我正在气头上，偏要这样说来气一气他。

　　“好了，说了这些，是否消了点儿气呢？”他问。

　　“没有，越说越气。”我转头看他，不知怎么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也聚到眼眶里，几乎要涌出来。

　　他突然拥抱我，轻拍我的背，笑道：“好了，别气了，告诉我怎么才能消气。”

　　许是气得久了，眼泪毫无预料地往下流，却是止也止不住。

　　他捧住我的脸，将我脸上的眼泪擦去，才道：“让你受委屈了，我该打。”

　　“我很担心你！”我抬眼看他，觉得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何处惹我生气了。

　　他点头，不住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了……”

　　我虽止住了眼泪，却还是一抽一抽的。

　　“今后再不会如此了。”他道。

　　他拧了热手巾递给我：“上回眼睛肿成那样，明日不知道要怎么难受呢。”

　　我接过手巾敷在眼皮上，有些担忧明日如何见人。

　　他却理好了床铺，催我道：“早些睡吧，别多想。”

　　“我去找阿平挤一晚。”说完他又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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