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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时间一眨眼到了五月初一。
依旧是夜里。
恭王府后门,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那人轻车熟路地越过墙头,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穿过长安街,速度快的只在风中留下了一道残影和一阵栀子花香。
很快,人来到了苏府的后巷。
他看了眼两人高的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退后,提气,行云流水地翻过,然后落在了荷塘边的草地上。
此刻,一墙之隔的此君院内仍旧掌着几盏灯烛。
苏世端坐案前,和平日里锦袍玉冠的装束不同,此刻他身上只着了轻薄简单的衣衫,一头如墨长发用发带随意地绑在了脑后,整个人显得自然而闲适。
蓦然,窗前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他神色不改,似是沉浸于书中,并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
不多时,他走出书房,站在廊下阴影里,看着那个正从自己房里蹑手蹑脚摸出来的人,冷不防开口道:“深更半夜,你不好好待在你的恭王府,跑到我院子里来做什么?”
闻言,正在转身关门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片刻,谢清晏才尴尬地转过身来看他,干笑一声道:“好久不见啊,阿谦……”
苏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外站定。
他看着这个在传言中本该被厉鬼缠身、早不成人形,此刻却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蹙眉道:“谢清晏,外面都在传你缠绵病榻,你此时生龙活虎地跑来,若让人察觉,你当如何收场?”
“嗯……”谢清晏沉吟片刻,往廊柱上一靠,神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阿谦不出卖我,那一切都没问题。”
“我好像没有义务为你保守秘密。”
“诶呀,君子有成人之美,阿谦就放过我一次吧。看在我伤一好就特地来看你的份上。”
闻言,苏世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伤不伤与我何干,那些事又不是我让你去做的。”
“虽不是你,却是为了你啊,阿谦。”谢清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只不过是你不满陛下赐婚,何必扯上我。”苏世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冷淡完美的侧脸。
谢清晏默了片刻,叹道:“其实作为皇室子弟,我本不在乎身侧站的是何人,因为就算今日推掉了户部尚书千金,明日还会有工部尚书、礼部尚书,后日还会有侍郎千金,国公千金,。”
他看着苏世的脸,夜色中神色复杂。
“只是有个人,我明知不可能,还是放不下。所以不能忍受,我要和那个不是他的人,共度一生。”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二人静静地立在风中,胸中各有心思流转。
良久,才听苏世清冷的声音缓缓道:“谢清晏,若我此刻毁了这张脸,是否你以后就能不再纠缠于我?”
说着,他侧过头来看他,神色晦暗不明。
闻言,谢清晏淡淡一笑,缓慢而郑重地摇了摇头:“不能。”
“这些年,喜欢你、跟着你已经成了谢清晏的习惯,改不掉了。无论你是否有这副皮相,谢清晏喜欢的就是你,与旁的无关。”
默了默,他又补充道:“虽然我承认一开始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我才跟着你。可是,谢清晏虽然肤浅,却还是有一颗分得清迷恋和爱的心。”
说着,谢清晏朝他走过来,和他对视的眼神深沉又热烈,深情得让他下意识转头就想逃避。
不料谢清晏却先抓住了他的手,尔后紧紧地握住。从他掌心传来的炙热温度让他微微一怔。
苏世诧异回头,正对上一双含笑清澈的眸子。
谢清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白玉无瑕的脸,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唇边扬起一个邪气的笑容道:“阿谦,你记好了,这手我现在握住了,就永远都不会再放开了。”
“谢清晏……”苏世袖中的手握紧。
“阿谦,”他走到他面前和他对视,然后用无比认真地口吻问道:“看着我的眼睛,这里面,可有半分虚情假意?我知道你能看出来。”
见他不言语,他猛然逼近,语气中也多了三分霸道:“告诉我。”
沉默半晌,苏世才别过头说道:“没有。”
闻言,谢清晏愉悦地扬起了唇角。
“生辰快乐,阿谦。”
他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人影一闪,几个纵跃消失在了苏世视线之内。
他走后,他对着他离去的方向,默默站了良久。
直到子时的更声响起,他才转身走进房间。
合衣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的他总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从头顶某处飘来,而他素来是不用这种香的。
于是起身,伸手摸了摸枕下,果然摸到了个东西。
是把约莫一尺长的沉香木扇。
难道深更半夜摸进他房里,就是为了放这个?
握着扇子,苏世忽然想起了玉槿自尽那日。
小厮来报消息时,他正在窗前练字。
闻言,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示意小厮下去,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写他的字,俊美的脸上半分悲喜也无。
可是平静的表面下,他的内心,却在翻江倒海。
青屏山小居中,言犹在耳,可转过头,他先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引得长安满城风雨,再又是今日……
果然,风尘浪子就是浪子,一时兴起之言如何信得?
可笑堂堂玲珑谷首席弟子,窥遍天下人心,竟也在这里摔了跟头……
难怪回家当日,师傅一再告诫,情爱之事易使人蒙昧,要他万万不可动摇心志。
而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便动摇了……
呵……可笑……
回过神来,他低头,只见写了一半的纸上蓦然出现一大个墨点,好端端的一篇字便这么毁了。
他停了笔,看着那个墨点,久久不语。
良久之后,他把那张纸随意捏成一团扔进了角落里,尔后再次提起笔。
这一写,便是整整一日。
直到晚膳时分,他才走出房门,到大厅去同祖父兄长一起用饭。
没想到席间他却频频走神,完全不知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祖父和兄长说了什么,只匆匆用完饭,扔下一句累了想休息便回了。
沐浴后,他坐在庭中抚琴,回想起这一整日的失态之举,不由得有些懊恼,再想到自己失态的缘由,他又开始失神,恍惚间被琴弦划破了手也不自知。
直到有人按住他的琴弦,用帕子包住了他的手。
他怔然,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在想什么呢,这么投入,连手破了都不知。”谢清晏笑着在他面前坐下。
“你来做什么?”他沉下脸。
闻言,正在给他擦手的谢清晏低笑一声道:“我来给阿谦送药。”
“什么药?”
收回帕子,谢清晏抬头用一双噙着温柔笑意地眸子看着他,真挚道:“定心丸。”
闻言,他蹙了蹙眉,不解。
“阿谦,你可知我已经趴在墙头看你看了半个多时辰了?”说着,谢清晏挑眉,“阿谦,平日里你可是最敏锐的,今日究竟是在想什么?”
被他看穿心思,他只得冷下脸道:“与你无关。”
谢清晏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出声来。
“我不想瞒你,阿谦,谢清晏不想对你有任何秘密。”
预感到谢清晏接下来会说出一些很重要,或许还会对他有所改变的话,他心神一凛,暗自郑重起来。
“此前我去见过陈如玉,本以为说服她会颇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倒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和她那利欲熏心的父亲完全不同。”
“得知她也无意与我成这门亲事,我与她约定,设法解除婚约,并在事成之后保她离开陈家。”
“所以,我想你大概也猜到,昨夜之事我必有目的。”
闻言,他抬头看他,坦言道:“不错。只是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意料。”
他料定他必有后手,只是没料到会以这般剑走偏锋的方式。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确实是他关心则乱,以至于整整一日竟没有静下心来细想这背后究竟。
“其实我本不该此时来见你,但是又不愿你多心……”
“你想多了。”他打断他。
见状,谢清晏虽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却也只是失笑道:“你既这样说,那便是如此吧,只是有一件事必须要拜托你。”
沉吟片刻,他道:“你给陈如玉找的退路,若不出所料,应该是皇后娘娘吧。”
“聪明如阿谦,自然没有什么是看不穿的,”谢清晏颔首,“没错,正是皇后娘娘。”
“你想我去为你说服皇后,收陈如玉在身边?”
“于她而言,这确实也是现今看来不错的出路了。”
“你如何认定我会帮你?”
闻言,谢清晏默了默,然后定定地看着他:“不是认定,是我求你,阿谦,求你帮我。”
他脸上难得出现软弱之色:“阿谦,我不想和一个我不愿意的人草草一生……”
“哪怕挣扎之后,最后的结局会如同我父亲与母亲一般,我也不后悔。”
听到这里,他抬眼看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阿谦,你知道为什么我母亲在王府里种满栀子花吗?”
他摇摇头。
“母亲说,栀子花从结苞到开花,需要经历漫长的忍耐,正如她对父亲的爱和期望,值得用一生去守候。因为父母,我见过了这世上最纯粹的感情,便再也不能忍受要如此随便地将余生托付给一个我根本不愿意的人。”
“所以阿谦,你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可好?”
他近乎乞求的声音让他莫名狠不下心来拒绝,或者说,是这个人,无论何时他都无法完完全全拒绝……
谢清晏,就是有这种魅力。
良久,他淡淡地开口道:“只是这样便够了吗?”
见他答应,谢清晏顿时喜出望外,遂凑过去在他耳边,将他的全部计划对他合盘托出。
听完,苏世蹙眉道:“不妥,太过冒险。”
他缓缓摇头,坚定道:“阿谦,我想要以后我的身边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人,此举虽然冒险,却也值得。”
“以陈林的脾性,只怕难以令他信服。”
“我不要他信服,我只要长安城里那些好事的眼睛和嘴巴信了,这件事便算成了一半。鬼神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也没想以此恐吓于他。但陈林出身微末,平生最在乎名誉二字,所以天下人的眼光,足以成为我的助力。”
“而让他妥协的最关键之物,我也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苏世知他素来最不喜别人质疑他的选择,且他这个人虽然不走寻常路,平生却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便也不再说什么。
“另外,还有一事要托与你……”
谢清晏笑眯眯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便见苏世黑了俊脸,冷声斥道:“谢清晏你真是……”
“哈哈,君子有成人之美,阿谦是君子中的君子,便应我一应吧。”
他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拒绝。
于是他便这般成了谢清晏此局中看不见的助力。
说来,再过几日,端午宴之时,又该有一出计划之中的好戏将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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