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茶

　　清珊抱着胳膊，站在电视机旁，睡眼惺忪，头发还有些蓬乱。下身蓝底白花的棉睡裙，一角还软趴趴地贴在身上。
　　林沐阳朝着这边看着，被水打湿的碎发，贴在额头上。
　　他没吭声，像是在犹豫怎么答话。

　　卧室里，歇了好长一口气的空调，又忽然转起风叶，发出轻轻的嗡鸣。
　　没听见回答，清珊迎着顶灯的光亮抬起眼，微微蹙眉：“嗯？明天就帮你洗了啊？”

　　“呃，好。”男生没再推辞，只是转过脸去，给茶几上的爽肤水瓶子拧上瓶盖。
　　清珊微笑，点点头：“那你赶紧睡吧。”说着，转身，回了卧室。

　　踢掉拖鞋之前，顺手关上了房门。
　　忽然又被嗡响的空调提醒，回身把门拉开。
　　探头出去，冲外面人眯眼笑：“不好意思，忘了。”说着，一把把门拉到最大，跟着把脑袋缩了回去。

　　沙发边的林沐阳，捏着手里的玻璃瓶子，轻轻嘘出一口气。
　　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端起茶几上的玻璃口杯，把剩下的半杯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屋子里，清珊手脚并用爬回床上，裹进被子。
　　坠入梦境前，听到的最后声音，是客厅顶灯开关的轻响，和软底拖鞋踩过地板的脚步声。

　　当晚的梦，来的奇妙又轻巧。
　　晚起迟到，她背着挎包，蹬着皮鞋，一路小跑充下电梯。
　　楼下花坛边上，没有了遛狗老头，却留下那只没拴上绳子的雪纳瑞。

　　大概是饿了，她一路跑，那狗儿一路追。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盒章鱼小丸子，鲜香热乎，满满的都是柴鱼片。
　　她停下脚步，转身丢一颗给狗儿。

　　那狗低头，一嘴叼起，一边嚼着，一边晃着尾巴，抬头望她。下巴两边，胡子似地白色长毛，呆萌的一摇一摆。
　　她抓紧时间转身又跑。
　　谁知，身后狗儿又近身追上。

　　无奈，再停步回头。
　　狗儿冲她不满足的汪汪直叫。
　　再丢下一颗小丸子，又是以上来往，重复一个来回。
　　然后，又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

　　眼看时间流逝，小区的大门却依旧遥遥无望。
　　她捧着手里所剩无几的章鱼烧，迎着狗儿无辜又渴望的小眼神，默默琢磨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养过狗，所以才对这种生物的饭量如此估计不足。

　　终于，她缴械投降，把手里所有的吃食全数奉上，摆在狗儿面前，任君享用。
　　可人家狗儿竟突然转性，后腿一曲，蹲在地上。还伸出前爪，把好容易追到手的小丸子，往清珊面前推了推。

　　清珊发现自己果然不懂汪星人，弄不清这一来一往的玄机。正迷茫愣神间，忽见狗儿张开大嘴，叫了两声清脆响亮。
　　然后，她发现，她竟然听懂了它的意思——

　　“喂我吃吧。”狗儿说，有种莫名撒娇的味道。
　　“……”
　　直接传进脑海里的短短一句，好像是刚听过不久的什么人的声音，缥缈又熟悉，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一个人的名字倏地闯进脑海，不知怎的，竟叫她惊得一个激灵，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

　　皱着眉头，眨巴眨巴眼睛。
　　窗外已然大亮，厚重窗帘的缝隙间，晨光迫不及待浸入。空调还在嗡嗡运行，屋里温度宜人。
　　伸手摸摸额头，昨天磨人的体温也降了下去，触手一片清凉。
　　看来还是因为肚子受了凉闹的。

　　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八点四十过了。
　　屋外，好像有动静。
　　侧耳细听，好像是鞋底擦过地板发出的声响，带着有些凌乱的节奏。
　　清珊摸过眼镜戴上，顶着一头乱发，下床穿上拖鞋，探头朝外面张望。

　　客厅里，男生正背对着她，在穿衣镜前，甩着肩膀手腕。
　　他身上，昨天的白色T恤已然不见，换成了圆领宽松的黑色短袖。深沉的颜色，柔软衣料下，一双肩膀单薄却坚实。

　　清珊抱臂倚在门口，声音带笑：“你起得好早。”
　　男生闻声回头，微扬的下巴，微笑里有光：“我也刚起。”
　　“昨天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清珊往沙发上瞥了一眼，昨晚铺好的被子，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

　　她朝他扬扬下巴：“你在干什么？”
　　“嗯……随便活动一下。”男生的视线下落，复又转过脸去。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
　　清珊笑了：“那你继续活动吧。”听说过他的多才多艺，却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她转身回卧室，随手去捞床上的家居服，才忽然发现，自己刚才就这么穿着睡衣晃了出去。
　　“……”她摸着后脖颈，在床边愣了一会儿，才快手快脚穿上内衣，换上家居服，走了出去。

　　穿衣镜前，男生正弯臂转身，做了个潇洒帅气的街舞动作。从镜子里看见清珊出来，不好意思似的，赶紧停手。
　　他回头。
　　“跳得不错嘛。”

　　男生只是笑笑，嘴唇轻抿。
　　清珊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抿唇时的模样。
　　细长的唇线，唇尖微现，黑白分明的眼睛，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清爽，却隐隐透着任性倔强。

　　蓦地，她就想起了梦里那只雪纳瑞犬。睁着两只大大的黑眼睛，冲她眨啊眨，还用那种带着鼻音的声调对她说……
　　清珊默默甩甩头，把那个声音和那句话甩出脑海。

　　她一边扎头发准备洗漱，一边问：“你白天出门么？”她知道，他要看的演出是在晚上。
　　林沐阳犹豫了下：“还没想好。”

　　“那就先吃早饭吧。”清珊说着，拉开冰箱，“想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林沐阳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也往冰箱里瞧了瞧。
　　冰箱里，除了一盒酸奶，两个鸡蛋，和一颗有些发蔫的娃娃菜，别的什么也没剩下。

　　前天加班，昨天晚归，都忘了家里已经弹尽粮绝。
　　清珊回头，与身后怀疑早饭着落的目光悄然相遇。她一脸淡定：“煮个稀饭，蒸两个鸡蛋，再炒个蒜蓉娃娃菜。怎么样？”

　　林沐阳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她能用冰箱里的那点东西，这么快就凑出一顿早饭来。
　　“嗯。”
　　清珊从他与墙壁间的空隙间探身过去，去拿置物架上的牙刷。
　　她的牙刷旁边，浅灰色杯子里，放着一支陌生的黑色软毛牙刷，杯子外侧还挂着水珠。

　　她拿着牙刷进了卫生间：“你先呆着去吧，饭好了叫你。”
　　门外传来一声问：“要我帮忙么？”
　　清珊对着镜子自顾自摇头：“不用，你等着吃就行。”
　　……怎么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

　　洗漱完毕，钻进厨房，穿上围裙，淘米煮饭。
　　清珊把从冰箱里拿出的两个鸡蛋，打到碗里，撒点细盐，用筷子打碎搅匀，再加上一点温开水，放在电饭煲里蒸上。

　　林沐阳趿着夹脚的人字拖，站在厨房门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清珊把那颗有点蔫了的娃娃菜摆上案板：“有没有想去的景点？等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转转。”
　　他不答反问：“你感冒好了？”

　　“感冒？”清珊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昨天反常的体温——她经常因为吃多了冷饮拉肚子，然后就会有一两天的不舒服，一般饱饱地睡一觉就能恢复元气——她从来不把这划归感冒行列。

　　她朝林沐阳夸张地笑：“你觉得我像是还在生病？”
　　男生歪着头，上下打量她，然后露出一个微笑，轻轻摇头：“不像。”

　　厨房的窗户开着，正对着楼下的辅路，周末的热闹一点点挤进屋里。
　　清珊偏头，瞥见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愣。
　　干净的脸上，好看的微笑，只是眼神太过认真，又那样专注，让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才是被看顾的那一个。

　　清珊低下头去，继续对付手里的娃娃菜，顺口解释：“我就是吃了凉的容易发烧，歇一晚上就好。”
　　“嗯。”林沐阳答应着，看着面前的人，穿着小熊印花的格子围裙，举起菜刀，把待宰的叶菜，一下下切成一寸宽的块头。

　　他好像对她的提议产生了兴趣：“你平时都去什么地方玩？”
　　清珊想了想；“博物馆，动物园。”
　　平时工作忙，周末有时间也大都在家瘫着休息，这些地方都是她总想去，却好久才真正能去上一趟的地方。

　　男生忽然低头笑起来。
　　清珊停下手里的动作，冲他挑眉：“你笑什么？”
　　林沐阳抬头看她，挂着那种她挺喜欢的抿唇微笑：“我也挺喜欢去那种地方的。”

　　果然是少年老成。
　　清珊也跟着笑起来：“你们小孩儿不是应该喜欢游乐园什么的么？”

　　她话里的称呼显然用之不妥。
　　刚刚还一脸轻松的男生，挑起好看的长眉：“我可不是小孩儿了。”
　　清珊白他一眼，弯腰从橱柜抽屉里拿出半头大蒜：“高中还没毕业，怎么不是小孩儿？”

　　男生没吭声。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
　　清珊把掰下来的三四瓣蒜放在案板上，轻轻拍扁了，把皮褪掉。半天没听到身侧动静，以为小孩真就生起气来，拎过菜刀的功夫，偷眼打量男生脸上的表情。

　　小孩儿林沐阳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他只是微低着头，像在想什么心事，目光不知落在两步开外的哪一块地砖上。
　　表情十分纯良。
　　“生气了？”清珊觉得他这样子挺好玩，忍不住调侃。

　　“嗯？”男生蓦地抬头，却微笑着摇头，“怎么可能？”
　　“那你干嘛不说话？”
　　男生的目光闪了闪：“我就是在想，清珊姐，你是不是只比我大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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