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总在觊觎我

　　陆南川不想听到这种诛心之言，他寒声道：“你想得到美。此生此世，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陆礞。”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向东镜以东望去，那是修真界。
　　世说有蓬莱，东镜之外也。
　　那边，就是多少凡人梦寐以求的仙境，也是陆北泽自儿幼时，斩断尘缘后就居住的地方。

　　也是他们朝夕相处不知多少年的九天神界。

　　陆北泽不语。

　　陆南川喉结滚动，转过身，吹了声口哨，召来两条休憩的龙，牵着缰绳道：“你之前不是说，我是胡诌一通的么。手下传回的消息，附近也有用那种法子修炼的，我带你去看看吧。”
　　未动。

　　陆南川：“有不少凡人遭殃了。”
　　陆北泽抬头看了他一眼，未说什么，上了车。

　　陆南川抿唇道：“对了，车里有药……”
　　可以涂一下手。

　　双翼龙咆哮一声，掩过了陆南川不算大的声音。

　　算了。
　　陆南川想，没听到就没听到吧，妈的疼死你好了。

　　紧接着，两条龙吐出一口浓焰，向高空飞去。
　　月色如水，清清冷冷地打在大地上，就连南川之上流淌的金火，都有种不那么炙热滚烫了的错觉。

　　凡界是真的有北泽和南川的。

　　北泽为水，福泽一方耕耘百姓。
　　南川为火，所到处寸草不生，人烟罕至。

　　陆北泽二十那年，由师父取了字。
　　一旁凑热闹的陆南川，也跟着嘻嘻哈哈地取了个极为相似的字——南川。

　　多相似啊。
　　又……多截然不同。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两人降落在十几里以外的一座城池的城郊。
　　正值秋末，落叶红染，点点铺在枯黄草地上。

　　那两条火龙没收住，嘴里的火吐了一地，卷起落叶，烧起的枯叶跳窜，有的被风吹起，在空中打着卷儿。
　　眼看火势蔓延，陆南川抬起右手，那火苗立刻乖巧地顺着他的手，温柔地蜷曲缠绕而上，聚拢到他手掌心上后，炸裂开火花，缓缓消失了。

　　陆南川斜睨道：“把嘴闭严实点了，否则……”
　　两条龙抖了抖，委屈巴巴地把翅膀收拢，离陆南川远了点。

　　陆南川好笑地看了眼两条龙，转过身对车上伸出手，道：“到了。”
　　陆北泽从车上跳了下来，不出意外地避开了陆南川递过来的手。

　　陆南川也不尴尬，自若地收回手，耸耸肩道：“那你跟紧我，别走丢了。”他看了眼陆北泽手中握的一夜霜，迈开长腿，向城里走去。

　　进了城，又不知过了多久，遥遥地听到一阵锣鼓唢呐的声音。
　　漫天纸钱，在空中舞动。
　　远处，衣衫各异一群人，步履僵硬地在街上走来。

　　陆北泽站定，眯眼，看到中间的那具棺椁。
　　陆南川见他停了脚步，也抱臂靠在街角墙壁上，看他。

　　等那群人走近了，陆北泽才发现，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目光呆滞，虽说不缺胳膊少腿，但肉身腐烂，已是死人。

　　“他们……”陆北泽刚开口，陆南川就捂住他的嘴。
　　“嘘。”陆南川在他耳边轻声道。

　　那一群尸体停滞住，愣愣地扭了下脖子，像是在寻找声音来源，其中一个把脑袋抱怀里的，怀中脑袋眼珠子滴溜溜转，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听了半晌，这群尸体才又慢吞吞走起来。

　　棺椁金丝楠木制成，上面雕刻华丽，漆色光亮，不似平常人家。
　　周围的这群人，虽说衣着各异，但较为平常，倒像是……小厮婢女。

　　等他们拖着步子走远了，陆北泽挣开陆南川的手，冷冷地道：“应当是哪个大户人家，墓葬里的人全都诈尸了。”
　　方才，他在走过的这群人衣着上，都看到一个小小的“陈”字。

　　陆南川目力极佳，也道：“算是吧。跟去看看？”
　　陆北泽已抬脚要跟，却被陆南川一拉。他扭过头，只看见两人身后，一具棺椁缓缓成型，与方才看到的那具一模一样。

　　陆南川手一提，棺椁开，四周，黑雾里，一群同样神态僵硬、浑浑噩噩的仆从凝成，低眉垂目。

　　“……”陆北泽沉默地看着他。该不是……

　　下一刻，被陆南川一带，两人“咣当”一声滚进了棺椁之内，“咔擦”一声，棺椁合上。
　　紧接着，棺材摇摇晃晃，似是被抬了起来，颠簸着向前。

　　棺内空间有限，所以现在两人的姿势——
　　陆北泽被陆南川搂在怀里。

　　陆北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一夜霜，拇指一动，剑出鞘半寸，寒意蔓延开来，棺椁之上都溢出一丝寒霜，染白了棺材木盖。

　　“不这样，你我混不进去的。”陆南川举手无奈，唇角微勾，“等会你就知道了……三清真君，先把剑收起来吧，一夜霜寒气太盛，外面我凝出来的几个傀儡都不敢动了。”

　　“啪嗒”一声，剑被合上，陆北泽闭眼。
　　棺椁内伸手不见五指，可就好像闭上眼，身边这个人就不存在一般。

　　陆南川不太敢作妖，老老实实指挥外面傀儡，棺椁平稳地向前移动，跟在前面陈家尸群之后。

　　陆北泽本想入定，可却嗅到了几乎但不可闻的香味。
　　花香。
　　有点像百合。
　　自己曾经应当在哪里嗅到过。

　　但他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彼岸花的花香。
　　魔界几乎四处都是这种花。

　　有那么一瞬间，陆北泽觉得身后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
　　……他们到底是分离了太长时日，有了太多各自的经历了。
　　何况，他也有很多事儿……记不太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头顶上，陆南川轻轻道：“看旁边。”
　　只看见，棺椁变得透明起来，头顶上是随风漫舞的白纸铜钱，不远处就是方才见到的走尸，而他们正在走入城中的一处大宅内。

　　大宅前，立了好几个浑身笼罩于长袍之内的黑影，就连面容都罩在了黑帽内，只看到一个下巴。
　　陆北泽一震。

　　“熟悉吗？他们是巫骨族。”陆南川缓缓地道，右手一撑，侧起身，也向那边看去。
　　陆北泽喃喃道：“巫骨族……不是都已经在魔界了吗？”

　　陆南川眯眸，道：“魔界里巫骨族人，近来并未有来人界的。他们闹内乱闹得厉害，都抢着分一杯羹。这些超出掌控之外，我让紫嫣不要打草惊蛇，只探了点消息。”

　　陆北泽顿了顿，脑海里不自觉勾勒出狐族族长那张妖艳浓丽的脸来。
　　旋即，脑中突然传来刺痛感，他不由得按住眉心，方才勾勒出的画面瞬间破碎。

　　陆北泽恍惚了一瞬。
　　……紫嫣？
　　紫嫣是谁？

　　哦对，好像是魔尊座下四魔将之一，据说专修媚术，容貌无双。
　　陆北泽淡淡地想。

　　前面的陈府走尸在门前停顿了下，那几个巫骨族人走上前，袖袍下露出的手干枯，就像在白骨上覆了层可有可无的皮。
　　他们在那群走尸脑上挨个敲了敲，最后打开棺椁看了看，认为没什么问题后，拍了拍手，把这群“人”放了进去。

　　接下来，就是陆北泽他们了。

　　棺椁一寸寸靠近，走到面前时，陆北泽才发现——
　　这群巫骨族人竟然一个个，双目失明、眼神空洞，方才，纯碎是靠着活人身上没有的死气，来判断的。

　　怪不得要敲一下每个走尸的头。

　　陆南川凝出的傀儡，本就是死气沉沉。
　　巫骨族人挨个瞧着，没发现问题，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

　　开棺。

　　“你……”陆北泽猛地睁大眼，正准备握着一夜霜暴起，却看到陆南川近在咫尺的面容，睫毛纤长，在四周鬼火迷离下，垂下一道阴影。
　　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双红眸中的神色，同样让人看不清。

　　陆北泽的唇被噙住，一口气被轻轻地度了过来。
　　陆南川放开他，低哑着声道：“留点灵力做别的事吧。”

　　上方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传来，棺盖被推开，一只枯瘦的手伸了进来，在两人头上敲了敲。
　　被里面有两个人吓了一下，左思右想，认为这是夫妻合墓。

　　自圆其说后，这个巫骨族人心情大好，拍拍手表示没问题，放他们进去了。

　　陆南川嘴角挑起一抹笑，看着陆北泽冷下来的脸，似乎心情愉悦。
　　一直以来，他都以折腾陆北泽为乐，不得不说，看到陆北泽这种人无可奈何的样子，会有种极大的成就感。

　　紧接着，棺材虚虚合上盖，又被摇摇晃晃地抬起。
　　数不清的鬼火在四周蔓延，一团一团，清清冷冷，带着惨白的颜色，恍若萤火。

　　陆南川道：“巫骨族人善绕骨，以走尸死气为生。这被召唤过来的尸群，估计都会被炼成他们自身的魔气。”

　　陆北泽皱眉：“那……和你之前说的，有什么关系？”
　　“没看到吗？”陆南川笑了声，“那些巫骨族人，不可看、不可闻、不可语。形如傀儡，浑浑噩噩。它们，也不过是被人控制的喽啰罢了，真正的幕后主子，还没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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