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都

　　楚妃听得黎秋带了个人回来，还藏在了浅微殿，心有有疑。这悄没声的带回个人，还不许声张，是个人都要疑心。楚妃一向关注黎秋的一举一动，特意遣了红拂跟在黎秋身边，就是为了能得知他的行踪。

　　红拂悄悄进了楚瑄殿，照例向楚妃禀报黎秋的动向。“回禀楚妃，尊上前几日带回了一位病重少年，特将墨卿大人派去救治，绿袖也被遣去照顾他。”

　　楚妃放下手中鹅梨水晶杯盏，一眼瞥向红拂，口气颇酸：“看来，这少年颇得尊上眼缘啊。长得什么模样。”

　　红拂回道：“听得看守的魔侍说，是个略胖的少年。”

　　楚妃面容舒缓，重新拢起水晶杯盏，又问：“可还有别的？”

　　红拂细想回答：“倒还有件事，尊上最近貌似弃了看天的习惯。”

　　楚妃眉头颦起，眼神中透露着不安。水晶杯盏从指间滑落，沁香的花茶荡漾了一地。

　　红拂关心询问：“您怎么了？”

　　楚妃俨然吸了口长气，半晌才缓缓吐出：“你去请了尊上过来。”

　　红拂微微点头，退出楚瑄殿，悄悄又回前殿。黎秋正与侑觞谈论事宜，红拂敲了敲门泰然自若的走进前殿，向黎秋说道：“尊上，楚妃说她想见您。”

　　黎秋略有迟疑，头却未抬。

　　侑觞了解，替他回道：“尊上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其他。”

　　红拂皱了皱眉，又道：“其实是楚妃足疾又发，想请您去瞧瞧。”

　　黎秋顿了顿，面上并无特别的神色。他摆下手中事物，站了起来，对侑觞说道：“我去去就来，你继续。”话讫，他随着红拂前去了楚瑄殿。

　　原是绿袖来请黎秋，不过是跟红拂前后脚的功夫。浅微殿离着前殿近，绿袖回去报了，哪晓得缙云晰又昏了过去，赶忙又回去禀了侑觞。

　　侑觞心中有数，追上了还在跟着红拂弯弯绕绕的黎秋，只道了句：“那位不好了。”

　　黎秋脸色突变，立即转了方向，奔去了浅微殿，全然不管近在眼前的楚妃。

　　浅微殿内婢女们乱成一团，墨卿撸着袖子，竭尽全力却仍旧止不住缙云晰额头上一股一股的冒血。

　　黎秋推开众人，见其状况，面露愠色的道：“怎么回事？”

　　几个婢女惧怕的缩在一起，偷偷互相看了几眼，推了绿袖出去回答。

　　绿袖上前几步，欠身回道：“回尊上的话，是这样的，这位醒了之后，吵着要见您。奴婢如实禀报，说您去了楚瑄殿，他脸色突然就变了，非要出门找您，因为气力不支就又昏了过去。”

　　黎秋闻言眉头紧蹙，又问墨卿：“如何？”

　　墨卿脸色严峻，白雀命纹闪烁着，额上汗流不止。他一边将手覆在缙云晰眉心黑洞，纹力不停的流入黑洞，一边回道：“情况不是很乐观，本打算等他肿胀消下，现在看来要提前做了。”

　　黎秋掀开被子，熟练的脱去缙云晰的衣裳，发现了和那天一模一样的症状。原先痊愈的细痕又开始攀沿，青紫的经脉又膨胀起来，再一次包围全身。他立即询问：“提前做会有什么风险吗？”

　　墨卿转向黎秋，郑重道：“因为他肿胀未消，伤口也才痊愈，一个不当就会导致肤裂，血管爆裂而死。但是现在不做排沙，必死无疑。”

　　黎秋神色紧张，好似要接受治疗的是他。他解开黑云袍，挽起双袖，并肩站在墨卿身旁：“我也来帮忙。”

　　墨卿点头，转身对那些婢女们下令：“你们去打些水来，再多准备些帕子。侑觞，你去取序柔丸来。”同时又对侑觞说道。

　　得令的人纷纷行动起来。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墨卿抬起缙云晰的手臂，在他手腕处划上一道细痕，红色鲜血立即从腕处溢出，红线细的伤口被浓稠的血液加粗。

　　缙云晰抽动一下，似有惊醒征兆。

　　墨卿伸出一指按住他眉心黑洞，纹力压缩顺着指尖集中进入他额心。本来堵在他眉心的流沙受到纹力的驱散，急速退回。

　　与第一次情况不同，这次缙云晰自身并没有使用纹力逆反，完全是用别人的纹力来进行破散。所以黄沙在经脉中流涌退散时，没了自身纹力的保护，在血管中横冲直撞，带起的冲击感，宛如几千万根细针一齐刺入毛孔中，再拔出，再刺进。这种疼痛感，就好比孕妇分娩。

　　缙云晰好容易回过神来，又被这翻天覆地的疼痛刺激的双目圆睁，恨不得喷血而出。才好的嗓子又一次撕破，满喉的血腥卡在喉咙里，沿着舌根，漫了出来。痛潮不停，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逃避，开始不停的扭动。

　　“快按住他。”墨卿急忙喊道。

　　黎秋立即箍住他的双臂，又要小心着他手腕处的流血。但是这还不够，缙云晰全身的经脉血管都被流沙触及，躯干四肢无一处安分，黎秋索性上床，以他的四肢将他的四肢全部压制住。

　　缙云晰动弹不得，疼痛更加难以忍受，他胸口起伏，加快心肺的运作。手腕处的鲜血不停的流淌，滴滴答答的淌进盆里。他面上血色全无，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

　　黎秋见之，立即松开桎梏，心急问道：“还没好吗？”

　　墨卿渐起疲惫，纹力的消耗使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但他依旧集中精神：“给他吃序柔丸。”

　　侑觞立刻将序柔丸递上，黎秋接过，立即放进他口中。

　　缙云晰眼神呆滞的张着嘴，序柔丸落在他舌根，他却没有吞咽的力气，也可以说他已经失去吞下它的意识。大脑供血不足，已经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能力。

　　“这可不行，序柔丸吞不进，供血不足，排沙就不能继续了。”墨卿说着，渐消纹力。没有足够的供血，再继续下去，他撑不住的。

　　黎秋闻言喊道：“拿水来。”

　　绿袖立即倒了杯水，递给了侑觞，侑觞又将之传到黎秋手中。黎秋猛喝了口水，一手稳着缙云晰的脸，一手掰着他的下巴，亲上他嘴唇。

　　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他的眼神非常明显的流露着这几个字。

　　原本紧张慌忙的气氛一下子干涸了，在场之人皆是敛声屏气，又透露着不可思议，没有想到黎秋为救这少年，做到这个份上。墨卿也不例外，他微微转动位置，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

　　有了水的润滑，加之黎秋的过渡呼吸，缙云晰动动双唇，喉结一滚，总算将序柔丸吞了下去。

　　黎秋放心起身，见墨卿动作停滞，提醒道：“可以继续了。”

　　墨卿回过神来，恢复之前的力度。纹光徐徐进入，有了序柔丸的加持，缙云晰有了气力，感受到了疼痛就又嘶吼起来。好坏，血流了小半盆之后，沙子终于流露出来。沾着鲜红血液的沙砾不断落入血盆之中。

　　缙云晰的状态开始好转，意识逐渐清晰。他本身就拥有治愈之力，眼看墨卿似乎力竭，遂想在他施力的情况下，自身同时也运用纹力逆反，将流沙逼出体外。他缓缓睁眼，暗暗使力，额间凤凰显现出来，光芒如浪一下子涌了出来，明亮可与日月争辉。

　　他此刻眼神明锐，光彩熠熠，除了脸上血色不足之外，完全看不出他还是个垂危的病人。

　　无论是底下候侍的婢女，还是外头看守的魔侍，都被这温暖，光明的力量吸引。虽不明所以，却叫人肃然起敬，躺在床上的这位少年绝非常人。

　　墨卿的白雀命纹是治愈型中的强者。缙云晰的凤凰纹力海纳百川，能够融合任何的治愈之力。有了缙云晰自身协助，墨卿的治疗也突破瓶颈，渐入佳境。

　　光芒不断的闪耀着，额间的黑洞也在愈合，流出的血液中，掺杂的沙砾也越来越少。眼见就要大功告成，那黑洞却停止了缩小趋势，从里面冒出团团黑气来，逐渐蔓延开，直到完全覆盖住了玄黄凤凰的命纹。

　　金色的光芒被完全遮挡了。

　　“是魔气！”墨卿的纹力被这黑气阻挡，不得不中断治疗。

　　“快收回你的命纹。”黎秋赶忙喊道。

　　缙云晰立即停止运作，可是命纹却消不下去，被这魔气抓的死死的。这样一来，他原本金色的凤纹因为这魔气，变成了黑色的命纹。

　　深黑的纹路刻在他苍白的面孔上，十分突兀。

　　额头传来的疼痛，刺激了他的泪腺，煞白的脸上只有眼眶通红，眼泪滚了两圈从眼角流下。漆黑的眼珠躺在在血红的眼窝里，羸弱又委屈。

　　黎秋见他眼泪，胸中触动。他蓦然生气，开启云螭命纹。他抬掌，掌心运着一团魔气。

　　墨卿移手，黎秋接上，掌心覆在他额头上。两股魔气搅混互殴，在缙云晰脑门上开战。

　　“啊！”缙云晰苦吼一声，右手攥握，一拳狠狠捶在床上。腕上划口，血液急流。

　　幸好这魔气并未折腾很长时间，就有停歇之意，黎秋放开手收了自身魔气。谁知底下这股魔气带着缙云晰的命纹就从眉尾弥散，一直缩到眉心，只留了一只如同花钿一般的凤羽围成一团，在额间，接着魔气就彻底消失不见。

　　墨卿立即封住他手腕伤口，又顺势给他把了把脉。面上神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黎秋收回命纹，眼尾魔纹也消，他问道：“如何？”

　　墨卿难言道：“流沙已经彻底排出，只是，命纹没保住。”

　　黎秋唤出长长一气，还好命保住了。

　　他看向缙云晰，他微睁着眼，瞧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眼皮抖动，困乏不已，他索性闭上眼睛，正式结束这场痛苦的治疗。

　　折腾了这大半日，外头天都黑下了。所有人都歇下一口气，黎秋从床上下来，放下卷起的衣袖，重新披上黑云袍，恢复他以往的镇静。他问道“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吗？”。

　　墨卿也整歇回答：“只等他醒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黎秋拍了拍墨卿的肩膀，道：“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墨卿疲惫的点头，欠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侑觞召了婢女们一同出去。

　　偌大的宫殿，只剩他二人。方才还传出哀嚎不断的寝殿，此刻无声无息。黎秋坐在床边，指揉着他额上出现的诡异花钿。他喃喃道：“没了命纹的缙云晰算什么。”

　　缙云晰缓缓睁眼，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哑着嗓子道：“别走，我还有许多话没跟你说呢。”吐完这句，又闭上了眼。

　　“我现在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墨卿走在去往他若离宫的路上，明明疲惫不堪，却还忍不住说话。

　　“是吗？”侑觞敷衍回答，并无兴趣。他只是奉旨送墨卿回去。

　　墨卿指了指挂在空中的紫月，蓦然惆怅的说道：“头顶明月，寄以相思。像你这样的家伙是不会明白的。”墨卿见他不解其意的模样，推了他搀扶。“前方就是我的若离宫了，送到这儿就好了。”

　　侑觞不理，还是将其送到门口，自己才抽身离开。

　　墨卿推门进入，明晃晃的灯光亮起又暗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