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丛生

　　宋倾在霓虹看见林烟的时候惊讶的连唇边的酒都忘了往嘴里送，还是旁边的人推了推他，“哟，宋总，看谁呢，这么着迷？”
　　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吧台的一名女子，准确地说是一名女调酒师，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清一色的调酒师制服，可就是被那人穿出了一种别样的风情气质，黑绸缎般的长发被低低绾在耳后，垂下几缕在鬓角边不安分地随着人潮浮动，白皙玉面，嫣唇如云，优雅的下颚线下是细长的脖颈，再往下是精致性感的锁骨，隐隐约约地在解开的衬衣扣子下闪烁。
　　宋倾抿了抿唇角，把唇边的酒放下，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对不住了梁总，今儿是谈不成融资了。”
　　梁默一把拉住他起身离开的衣袖，“你一个乙方还这么嚣张？”而后松开他，瞧了眼吧台那边的人，乐了，“行，今晚就看着美女的面子上，你小子见色忘义。”
　　宋倾笑了笑，没做声，只是迈了步子拨开人群朝吧台移动。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静地倚在吧台边上，瞧着她。
　　林烟自始至终也没看他一眼，没有兴趣也不好奇，就那么扬着下巴安静地摇着手里的酒杯，末了眼神都不动地把酒递过去。她的目光连整个酒吧的人都吝惜。
　　“要是我不接呢？”宋倾终于开口，抬头盯着林烟的眼睛，“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林烟漠然抬头，仿佛才瞧见这个人一样，略一勾唇，眼底一片清明，算是打了招呼就没了下文。
　　原来她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了，宋倾苦笑了一下，接过杯子喝一口，真苦，后劲更苦。想了想，有些话他还是准备和她说清楚，毕竟上一次他们分别的并不愉快，既然在这里碰见了他还是想解释给她听。
　　周围太吵了，宋倾看了看手表，9点37，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方便借我1个小时吗？”他看着林烟。
　　“Friday，这是客人点的清单。”张恒拿着单子递给她，“说是加急，他们凌晨的飞机。”然后转身一笑，对宋倾微微颔首，“抱歉了先生，这会儿急着用人。”
　　林烟接过单子，对着宋倾挑了挑眉，似乎在说，看见了，我很忙。
　　宋倾耸耸肩，转身走了。这酒是喝不下去了，但是这人还是得见，话也得说。
　　梁默目睹了这一切，他挤到宋倾旁边，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她就是林烟。”
　　梁默的手垂下去，下巴越张越低，缓缓开口：“就是那个她？”
　　宋倾不置可否，走出了酒吧。
　　梁默跟上去，急不可耐，“你的公司终止在纳斯达克上市回归A股就是因为她？”还是没有回音，他瞬间来了脾气，“就因为一个女人？这么大的事儿，你当儿戏？”
　　宋倾皱了皱眉，终于转过身，“不要用你所谓的同理心来揣度我，生命的意义从来不会趋同。”
　　梁默忽然笑了，点了点头，“嗯，很好，真酷，别人都俗，只为名利，你伟大，为了爱情，这就是你生命的意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言以至此，我呆着也没啥意思。”
　　他这已经残破的人生好像也就剩这点儿真实的意义了，宋倾笑了笑。出了门，他站在霓虹的门口，看着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灯光把他们都染成了昏黄不堪的颜色。
　　零点过三分的时候，北京的秋风都快凝成霜了，宋倾才等到缓缓而至的林烟，她裹着驼色的呢子大衣，穿着一双白色的老爹鞋，奇怪的搭配在她身上竟出奇的和谐。
　　看到他也不惊讶，只是随手摘下头绳，散落一肩的绸缎，再缓缓开口，“还聊吗？”
　　宋倾笑了笑，点点头，他就是喜欢她这一身的通透直接啊。
　　她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711，宋倾狐疑地看了一圈，跟着进去。林烟瞥了他一眼不谙市井的样子，皱了皱眉，忽地又笑了，五十步笑百步，她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零点的北京安静宽阔，连路边的秋叶都能自由选择飘落姿态。林烟托着下巴，静静坐着，看着宋倾，一副慵懒的模样，等他开口。
　　也就是这一刻，宋倾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其实从来都不曾在意，对她而言，三个月前的经历就只是初入社会工作的一段不愉快的经历而已，如同雁去无痕。
　　他该解释什么呢？他解释什么都没用的。他的心态忽然就放松了，他奢求不来的。
　　“为什么没去国内的IT巨头？”以她的背景和能力，国内的计算机行业应该是任其采撷，可是她竟然在酒吧做调酒师，虽然很酷，但是毕竟25岁的她应该过了耍酷的年龄。
　　“没打算在国内常待。”林烟觉得没意思，起身去摆货架上找吃的。
　　她没打算回国的，这次能回来也确实是各种机缘，她回来也只是想去那里看一眼，这么多年了，她只希望他们平安喜乐。要不是因为Lisa的父母意外亡故，要不是因为新视界的苏雅菲，她真的不会想回来的。
　　宋倾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着转头看向窗外，侧脸冷寂，俊颜倒影在壁窗的透明玻璃上，随着灯光明暗不定。
　　林烟挑了一盒咖喱盖饭去收银台加热，扭头看他一眼，“你还不打算说正事儿吗？”
　　宋倾转过头来的时候，林烟已经居高临下地站在了他面前，眉目漠然，勾唇看着他。
　　没法躲避，没法避重就轻。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嘲笑他的姿态，嘲笑他的愚昧，嘲笑他的不堪。
　　“NEW VISION已经终止在纳斯达克的上市了，”宋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缓缓说道，“未来一年会筹备在A股创业板上市。”
　　林烟眼皮都没抬，掠过他去拿热好的咖喱盖饭。一起共事三年了，宋倾真是从不曾理解过她，当初从MIT的计算机系毕业放弃了微软，放弃了IBM，果断选择新视界，不是因为和他的同门交情，也不是看重他的期权，更不是看重他的高薪，只是因为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计算机视觉领域明天的可能性。可是她从来都没想过以急功近利的上市来实现世俗的成功，更遑论以那种手段，她以为他知道的，可是现在看来他从头到尾都和她无法站在同一个立场。
　　“好，那恭喜你了。”林烟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打开包装纸，没话和他说了。
　　“苏雅菲也从NEW VISION离职了。”宋倾看着她微皱的眉，全然了解她的心思，可是他还是要说。他们在MIT一起渡过了二年的学生时光，相识三年，他不可能不理解她的，如何会不理解她呢。他知道她不会因为一个区区苏雅菲和他闹不愉快，可是就算她不想要他还是想给啊，想给她证明那个可能性，哪怕用世俗的成功，毕竟世俗的成功给人自由，而苏雅菲只是让这个成功实现的更快而已，他不想她等那么久。瞧，他们总是有不同的立场，似乎再也没有了在MIT一起编程，一起做project的那种默契。
　　林烟将汤汁慢慢浇在米饭上，掰开筷子专心致志地拌匀，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宋倾也不恼，垂眼看着她，莹白细长的手指握着筷子，细细搅动白米饭，他不奢望她再回新视界了，可能他们的立场真的不同吧，毕竟他手底下有那么员工需要养活，而她无时不刻都只像天边灿烂的烟火，不染纤尘，随性散漫，永远至纯至极。
　　宋倾见她半晌不说话，轻笑一声，“行，我明白了。”没有起身，只是转头望着窗外，凌晨三十分的北京街道原来是这样的，寂静荒芜。
　　吃了大半食物，林烟终于感觉内心不再那么空，抬头看宋倾依然坐在对面，笔挺的西服，英气逼人，不面对她的脸上依然是玩世不恭的神情。
　　注意到她的动作，宋倾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吃好了？”
　　“其实你真的没必要特意和我解释的。”林烟抽了张纸巾拭了拭唇边。他们之间无非多了几年的同门师兄师妹情意，再多就没有了，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不必要。
　　“我们总该还算朋友吧？”宋倾眼眸一深，寒气溢出眼底，他以前没觉得林烟会有这么冷，不是普通的高岭之花，是雪莲，极寒之地的那种。
　　“当然。”林烟忽地笑了，连眼眸似乎都有了星光，“你忘了我手里还有宋总你的股票期权？未来指着你发家致富也不一定。”
　　宋倾万没有想到林烟这会儿还能和他开玩笑，连她清冷的眉宇都染上了几分笑意，她不笑已是倾城，再笑便是倾国。如此也不再奢求再多，宋倾微微一笑，俊颜如灿阳般消散了寒冰。
　　既然说开了，朋友还有的做，宋倾的桃花眼微微一扬，“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烟看了眼窗外昏暗的灯光，点了点头。
　　“住哪儿？”宋倾启动车子，偏头问她。
　　“清华园。”林烟低头系上安全带，“清华东北门停就好。”
　　“回母校住确实别有一番情怀。”宋倾表示理解。
　　“嗯，”林烟随意应一声，转移了话题，“之前的智能监控产品落地了吗？”那是他们之前一起研发的产品，林烟作为算法工程师贡献了一半的心血。
　　“公司业务现在重心转回国内，国内市场不够成熟，对产品的接受度不高，而且目前只出了样品，终止了美股上市，也缺少资金批量生产和推广。”宋倾言语之间并没有丝毫迁怒的意味，只是在阐述客观事实，“今天晚上在霓虹刚约了朋友谈融资。”
　　“宋公子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林烟笑了笑，避重就轻。
　　宋倾也笑了，“我在你眼里原来一直活得很潇洒吗？”
　　可不是，MIT华人圈的风云人物，就算放在一众白人里也毫不逊色，玩世不恭就是宋倾本科时候的代名词。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回归A股，”林烟尽量不自作多情，“但我认为如果你注定要走上市的路，美股上市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决定。”
　　宋倾听出来了，她那么聪明的人，就差说你既然知道我不在国内常待了也不必要为了我自损兵将非要A股上市了。自然，林烟是一部分原因，但是国内现在的AI市场确实发展比国外慢很多，未来可期，潜力巨大，商人的逐利本质不是吗。
　　“我在等更多的可能性。”宋倾打着方向盘，望了望她。
　　林烟不再多说什么，也许他是看中了中国的市场呢，以后也不过是少了个同行者。
　　“你到了。”宋倾熄掉火，打开车门。
　　林烟看了眼窗外，清华东北门，于是下车，“谢谢。”
　　“我步行送送你吧。”宋倾锁好车门，抬脚。
　　“真不用。”林烟回身对他扬了扬手，“一路顺风。”
　　清华东北门前，沈暮年看到她正脸的一瞬间，真实地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北京，秋日，凌晨，瑟风，昏灯，黄叶，蔷薇，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她那张脸，他的脑海里只浮现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不是杨贵妃，是林烟，是真实的存在着的，林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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