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没有天堂

　　大雪依然在不停地刮着，地面上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白色，踩上去有轻微的咯吱声。

　　乔舒亚逆着风走着，他本以为自己病已经好了，但现在被这夹杂着雪的冷风一吹，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手掌上的伤口迟迟不能愈合，再加上他脸上的伤，让这个在风雪里艰难前行的家伙看起来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像是被毒打一顿赶出家的可怜鬼。如果让他在路边找个地方坐下，放个破破烂烂的帽子在跟前，说不定真的会有人往里面扔点硬币什么的。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想点根烟，却被凛冽的风雪逼得点不着火，干脆用脚拦下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躲进了里面，这才把烟给点着。

　　当出租车里面的AI问他目的地的时候，乔舒亚愣了半晌，也没能答出来。

　　他能去哪呢？

　　那个所谓的家吗？那里面除了他私藏的一些好货，什么都没有。

　　“就往前开吧……随便开。”乔舒亚不知道人工智能能不能听懂他的意思，但显然现在的科技比他想象的要发达，AI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平稳的驾驶起来。

　　乔舒亚安静的坐了一会儿，透过不断滚动着广告的窗户看向窗外，享受着香烟在肺里慢慢流转的感觉。他本来心情还算平静的，但一回想这几天遇见的事情，顿时就觉得窝火到不行。他恣意妄为地活了二十八年，想上天就上天、想下海就下海，从来没人能管得了他，结果这二十八年的憋屈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这几天的郁闷。

　　又是生病发高烧、又是进局子喝茶、又是被自己好不容易看对眼的人呼了一巴掌，还特么打得特别重特别疼……最让他心情烦躁的是，这个人还想骗他。

　　他想着，是不是上帝觉得他过得太舒服了，非得找一个人来治一治他。

　　——那你他妈倒是找个正常人啊！找个冷冰冰的机器算个什么事啊！

　　淦！

　　想到这里，乔舒亚气的把两口就吸成了烟屁股的香烟随手砸了出去，结果遭到了AI无情的警告：“先生，请不要在车内乱扔垃圾，不然将会把赔偿金额一并计入您的车费。”听着AI毫无感情的声音，乔舒亚只想一脚踢烂它的显示屏。

　　“妈的，一个开车的机器人也管我。上辈子欠了你们人造人。”他低声咒骂了一声。“罚款就罚吧，老子要下车。”

　　“正在结算……车费5.5美元，乱扔烟头罚款100美元。”

　　“……去你大爷！”乔舒亚强忍住砸烂这辆车的冲动，忍着心痛按下了指纹，刷掉了一百零五块五毛。仔细想想，他就是想找个风小一点的地方点根烟罢了，结果直接就烧掉了一百多美元。

　　这钱足够他去买个七八瓶威士忌了！

　　他踏出了车门，一股冷风吹得他火气消了一半，再仔细一看这周围的环境，顿时那一半火气又回来了：

　　“这是把老子送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四周的模样和他上车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由高新科技时代的高楼大厦变成了狭窄逼仄的小路和低矮的房屋，除了呜咽的风声什么都没有，堪称是万径人踪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走错了片场，从科幻片跑到了恐怖片里。

　　——是的，这里偏僻到有点恐怖。

　　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危楼，长相和乔舒亚买下的那栋鬼宅一样的破屋同款，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连无孔不入的寒风都懒得往屋子间的间隙里钻，象征性的落了点雪在里面，没能覆盖住地表的污黑痕迹和许久未清理的深色苔藓。

　　这里像是底特律最阴暗的角落，在光鲜亮丽的伪装之下，昏暗的影子中滋生着无数罪孽和绝望。

　　乔舒亚从口袋里掏出烟，抖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慢悠悠的走进了小巷里。这些巷子因为太过逼仄，风刮不进来，倒是让乔舒亚舒舒服服的点燃了烟，靠在墙上，一边抽烟一边闭目养神，顺便想想自己接下来该去干点什么才不至于太过无聊。

　　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声微弱的枪响被包裹在呼啸的风声中从他耳边飘过。

　　乔舒亚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对枪声的敏感度绝对是超出常人数倍，甚至一听就能辨别出用的是哪种枪。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天气，有人开枪——使用的还是半自动手|枪，很主流的枪型，无法分辨军用、警用还是民用，这倒是让乔舒亚有了些兴趣。

　　他抬起眼睛，叼着烟就直接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走上几步，第二声枪鸣便紧跟着传来，这次距离更近了。乔舒亚还没来得及调整方向，就在风雪中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向着自己这边飞奔了过来。那个人影的身后，有三四个很模糊的身影紧紧追赶着，为首的人手臂高高举起，一看就是拿着枪。

　　被追赶的家伙显然也是看到了乔舒亚，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命的向他奔跑过来。

　　乔舒亚站在原地没有动，懒散的抖了抖烟灰，在狭窄的巷口像是路障一样卡着，眯着眼睛看着向他奔跑过来的人。

　　或者说——不能算是人。

　　他的身影更近的时候，乔舒亚才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穿着模控生命的制服，额角的LED灯闪烁着危险的红色，胸口显示的型号为AX600，看样子应该是家用仿生人。

　　“帮帮我！”他开口喊道：“求你了，有人要杀我！”

　　他话音刚落，身后追着他的那些人就也大声吼道：“拦住他！他偷了我们的东西！”

　　“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AX600仿生人的声音几乎都要带哭腔了，显然已经不像是个正常的机器，这让乔舒亚微微皱了皱眉——异常仿生人？

　　乔舒亚不动声色的略微侧了侧身体，给AX600让出了一些空间，仿生人对乔舒亚这个表现了善意的行为大喜过望，一边胡乱的说着谢谢一边急急忙忙地从乔舒亚身边狼狈的跑了过去。

　　“见鬼！”追着仿生人的人类顿时骂了出来，举起手里的枪又对着乔舒亚这边开了一枪，但由于风雪阻挠视线、影响弹道，这一枪谁也没能打中。

　　仿生人被这一枪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的跑远了。而乔舒亚依然是叼着烟站在那里，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刚才那一枪不是朝他这边开的一样，镇定自若。

　　“你他妈给老子滚开！”举着枪的人类终于也跑到了乔舒亚的前方不远处，看着乔舒亚堵在路口，顿时一边跑着一边将枪口指向了他的脑袋，毫不客气的冲着他咆哮道。

　　“干掉他！他放跑了那个塑胶垃圾！”另一个人类吼道。

　　“别节外生枝，先干掉那个仿生人！”杀一个仿生人和杀一个人类可是不同性质的事情，前者被发现了顶多赔点钱，后者是要被判刑的。

　　乔舒亚随意扫了一眼冲过来的四个人类——面色灰暗，双眼发红且眼神癫狂，浑身上下有些不自然的抖动，拿枪的那个家伙手都在晃来晃去的，一看就是嗑药嗑嗨了。

　　正好他因为这几天的倒霉事憋着一肚子的火，这儿就有人送上门来给他出气了。

　　他冷哼了一声，微微侧了侧身，像是要给他们让路。那几个人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准备从他身边冲过去，乔舒亚一手刀精准的切在持枪者的手上，顿时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响起，惨叫声紧随其后到来，手|枪被高高的打飞出去，不知落到了哪里。

　　这一手来的又狠又快，四个人都没想到乔舒亚会突然发难，当他们反应过来，为首的家伙已经被打断腕骨，痛得摔倒在地不断打滚了。

　　剩下的三人顿时发狂般向乔舒亚扑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手上都拿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带钉子的长棍、棒球棍还有雪亮的水果刀，不管哪个看起来都挺有气势的。

　　不过在乔舒亚看来，这些没有章法的挥舞着武器的家伙个个都外强中干，动作里全都是破绽。

　　“你们最好坚持久一点。”他低声说道。

　　他飞起一脚就准确越过冲在最前面那个家伙的水果刀，狠狠踹中了他的下巴，风雪中只看见这个小混混嘴里飙出一道血花和两颗破碎的牙齿，就被踹飞出去好几米远，倒在地上直接就昏了过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乔舒亚收回了踢出去的脚，这一脚踢得太猛了，差点把他自己的韧带给扭到。

　　“艹，好久没锻炼了，打架都吃力。”他骂了一句。

　　这句话落入剩下两个还能站着的小混混的耳中，他们回过头看了看倒在雪地里生死不知的同伴，又扭过头看了看站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叼着烟的乔舒亚，顿时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刚才没能仔细打量眼前这个敌人，现在小混混们才发现，这个身高比他们足足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像是冰原中发现猎物的狼，他的双眼仿佛冒着幽绿的光芒，冷酷而又狂热，还带着令人汗毛倒竖的兴奋恶意。他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嘴里叼着烟，烟头闪烁着微弱的火光，让他看起来更加令人畏惧。

　　然而这两个嗑药嗑嗨了的小混混已经分辨不清了，他们虽然本能的觉得这个人类很可怕，但药物的作用却蒙蔽了他们的思维，让他们举着手里的武器就冲了上去——

　　“一起上！”当然，还不忘嚎两嗓子壮壮胆。

　　乔舒亚挑了挑眉：“帮我节省时间？不用的，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话音刚落，这两小混混就已经冲到了他跟前，举起手里的武器就往乔舒亚头顶打过去。乔舒亚侧身躲开，看着他俩毫无防备的后颈，本想直接一肘子砸下去直接结束战斗，但想了想还是没下手，反而是往两人后背上一人给了一脚，让他们直接扑到雪地里面啃了一嘴的雪。

　　看着两个小混混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乔舒亚走过去，拽住他们的头发，强迫两人看向自己，用充满威慑力的低沉嗓音说道：“他偷了你们什么东西？”

　　“什么？”两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家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那个仿生人。”乔舒亚重复了一遍：“他偷了什么东西？”

　　“什么偷东西？”一个小混混困惑地问道。

　　“让我猜猜。”乔舒亚见这两人神志不清的模样，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干脆自娱自乐地玩起了猜谜：“红冰？”

　　这个词一出口，两人立刻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其中一个小混混突然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差点把乔舒亚给掀开了，另一个小混混直接跟上，挣脱了乔舒亚的控制，不要命一样向乔舒亚冲了过去，一顿胡乱的拳打脚踢。

　　乔舒亚看着这两个家伙垂死挣扎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好几年前他在底特律还没认识汉克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城市的阴暗角落里有很多贩卖红冰的毒枭，甚至组成了相当大的贩毒集团，手下掌控着□□，很多小混混和□□分子都在为此效命，甚至很多失业者为了养家糊口，也干起了这种工作。

　　而底特律现在的中下层阶级，红冰泛滥的程度早已超出警戒线，到了危害社会安稳的地步。

　　“汉克估计会很乐意把这些家伙送进监狱里。”乔舒亚两拳把两个突然暴起的小混混撂倒在地，将嘴里叼着的烟取下，抖了抖烟灰。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一阵令人心悸的危机感在他心中陡然升起，这是他长久生活在危险环境中锻炼出来的警觉，救过他无数次。

　　乔舒亚扭过头看向身后，一眼就看见刚才那个被他打断了腕骨的小混混用另一手举起了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瞄准了他。

　　这一刻仿佛风雪刮过的速度都缓慢了下来。

　　“嘭！”

　　“噗！”

　　枪响的声音和子弹打中身体的声音在乔舒亚的耳边响起，但子弹却没有落到他的身上。那个开枪的混混被一个身影扑倒在了地上，子弹也射进了那个扑倒他的身影里。

　　乔舒亚微微一怔，他快步走了过去，看清了那个倒在地上、帮他挡住了子弹的人。

　　AX600，这是他刚才救下的那个仿生人。

　　小混混还想再开第二枪，乔舒亚走过去一脚踩在他完好的另一只手上，顿时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小混混还没来得及惨叫，下巴就已经被乔舒亚轻松卸了下来，然后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让他哼都来不及哼就昏死了过去。

　　做完了这一切后，乔舒亚走到了仿生人的身边，将他抱了起来，靠着墙坐好。

　　“别怕，子弹没打中要害，你不会死的。”乔舒亚一眼就看见了弹孔的位置，靠近肩膀的地方，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顿时松了口气，安慰这个LED灯已经变成鲜艳红色的仿生人。

　　“帮我……帮我把痛觉关掉。”仿生人声音有些发抖的说道。

　　乔舒亚微微一怔：“痛觉？”

　　仿生人不是没有痛觉吗？

　　“在……在我后背上，打开后背，第二个按钮调成最低。”仿生人说道。

　　乔舒亚按捺住心中的惊讶，掀开了仿生人的衣服，将他的后背打开，果然有一些调节的按钮。乔舒亚按照仿生人所说的，将第二个按钮调节成了最低。

　　仿生人像是突然一下就放松了下来似得，自己转过身把后背的盖子和合上了：“谢谢，帮大忙了。”

　　乔舒亚对眼前这个仿生人产生了相当大的好感和好奇，他拍了拍仿生人的肩膀，笑着说道：“小事，你救了我才是大事，回头我给你买蓝血补一补。”

　　“不不，我只是报答，我们中一枪不会死的，对我们来说也是小事，但人类就不一样了。”AX600坦率地笑了笑。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乔舒亚问道。

　　“他们在交易红冰，我不小心撞见了……”仿生人有些无奈：“他们看见了我，就一定要把我杀掉，估计是怕我报警。事实上……”

　　“事实上你已经是异常仿生人了，想躲警察都来不及，对吧？”乔舒亚笑眯眯的说道。

　　“……”仿生人明显怔了一下，吓得LED灯都转黄了，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乔舒亚：“我……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类，我只是……”

　　“别紧张。”乔舒亚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AX600突然警觉的模样。“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挺喜欢异常仿生人的。”

　　“……谢谢。”AX600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道了声谢。对异常仿生人这样友好的人类可是很少见的，更别说喜欢了。对AX600来说，只要乔舒亚不报警、不把他上交给模控生命，他就很感激了。

　　“你叫什么？”

　　“约瑟。”仿生人回答道。“我以前的主人给我取的名字。”

　　他在说到以前的主人的时候，眼里闪过黯然。

　　乔舒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提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一个他比较在意的问题：“我一直以为仿生人是没有痛觉的，是只有你们这个型号才有这种……”他指了指约瑟的后背：“这种设定吗？”

　　“我不是很清楚。”约瑟说道。“应该都有吧……但一般都是默认关闭的状态，除非被人手动打开。毕竟这不是个什么有用的功能，很多时候还会影响我们的工作效率，所以只有特定情况下才会开启。”

　　“那你为什么会是打开的状态？”乔舒亚问道。

　　“……”约瑟沉默了一下，低下头有些难过的说道：“因为我以前的主人说，他喜欢听我的惨叫声。”

　　乔舒亚立刻就明白自己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顿时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那这个只是控制痛觉的开关吗？别的感觉呢……嗯，比如……那个……”

　　约瑟睁着一双纯洁的大眼睛看着乔舒亚，竟让乔舒亚突然产生了一些小小的罪恶感，这厮脸皮确实是够厚的，但此刻竟然有种问不出口的感觉，沉默了片刻，摆了摆手：“算了，当我没问。”

　　“我逃出来已经好多天了，一直都躲在这里，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约瑟叹了口气。

　　“你们异常仿生人就没有什么据点之类的吗？你可以去找一找你的同伴。”乔舒亚说道。

　　约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乔舒亚没有再多问什么，站在原地许久不动，他已经快要被冻僵了。约瑟显然也看出来乔舒亚不太舒服，便主动邀请乔舒亚去他住的地方休息。

　　乔舒亚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你别住在这里了，最好早点离开，这些小混混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小。”

　　“那你呢？”约瑟问道。“他们也会找你寻仇的吧？”

　　“我？”乔舒亚微微一怔，然后失笑：“我当然不会怕他们。”

　　准确说，他可从没怕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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