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之优昙婆罗

　　Chapter 12 极地

　　“草原草原景色美，
　　琴曲悠扬笛声脆
　　彩蝶纷飞百鸟儿唱，
　　牛羊如云落边陲
　　草原草原景色美
　　未举金撙人已醉
　　轻骑踏月不忍归
　　不忍归……”

　　歌唱的女子头上扎着一条蓝色的棉巾，身上已经浆洗过无数次的干净夹袄在峭寒的春意中显得有些单薄，歌词明明是赞美美丽如画的壮阔草原，委婉的歌声却听来让人心颤……浓浓的思念和哀伤离愁。

　　“唉，那牧羊的闺女又在想家咧。没多大年纪就生了个没爹的孩子在这混可不容易。”李铁匠停下手中正拉着的风箱，从热腾腾的炉子中夹出一根分不清是剑还是刀还是锄的半成品泡进冷水里过了一下，“滋”地一声，顿时白烟轻起。

　　“我就不信你不想家！在这三不管的极地，每个人都有家却没有人的家原属于这里。”一黑脸的汉子，提着把坏掉把的犁头靠在这简陋的临时圈起几根木头立起来的茅草棚——李铁匠的铺子，每年就春、夏流动营业两季。

　　“我家在北夙国，可我能回去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案子，唉……”更长的叹息响起，李铁匠郁郁地在毡板上的那条慢慢成型的铁片上出气，一把弯镰慢慢成型。

　　“你那罪和我比简直不值一提，哈哈，你才不过杀了一个人……”

　　见那铁匠狠狠一眼横来，黑脸汉子连声道：“对，想起来了是误杀！是误杀！你们北夙国的律法也真不尽人情，误杀也判死罪。”

　　“想来南韶国的法律比较仁慈，手里十几条血债的人现在还能幸福地活在这蓝天白云之下。”李铁匠这次眼睛也不抬了，只管手中的活计。

　　“杀一个，和杀一百个都是死罪，这天下律法不分国属倒是真他妈的相似，能在这极地定居的屁股后面的案子都轻不了，就是不知道那可黛姑娘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却是犯了什么也流落到了这里。她不知道这里是‘极地’么？”

　　“女人家的事不好去问，我只知道她去年才来到这里，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李铁匠指指和太阳相反的方向。

　　“西夷？”

　　＊

　　北漠关外是一处很奇特的开旷地界，它西接10几个原隶属于西夷国的小公国，西南接祈源河的源头，那片水流湍急的悬崖峡谷。北边被天山山脉的南坡所阻，这南北两处天然屏障，圈起面积足有上京的十倍大，同时也至少有北夙国京都整个面积的二十倍大，但人口……却不到五千人。

　　这样一个国中之国的奇异之地不属于任何国家，它自成一体，它并不富饶，它人口不多，但是它……天下闻名。

　　极地，大漠之极点之意，这里原是西夷的几个藩属国流放重罪犯人的极地。也许是随着西夷边境这些小公国之间势力更替，此消彼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地这里成了被各国政要势力遗忘之地，却因为种种原因成了来自各国或越狱、或逃跑、或投靠的各种世人心目中的“罪恶”之人心中最后归宿的圣地。

　　也不知道从第几代流放的罪犯开始，也许是为了保护自己这里自成一套法律，活人一律能进不能出，不管你来极地之前身份尊贵还是罪大恶极。

　　这里没有人愿意驻留，也更没哪个平乱的将军愿意派军来抹掉这里，这里居住的特殊居民没有一个君主愿意接纳成为他的臣民。每个君主一想到这里就摇头觉得事不关己，让它留在那里吧，好歹是个不属于自己国家的流动监狱。

　　这里……是被众神遗弃的极地。

　　这是街坊酒肆里茶余饭后人们偶尔提及的神秘谈资，也更是每个夜晚需要吓唬不听话好好睡觉的顽童的时候妇人嘴里的禁忌咒语。

　　*

　　这天，蔚蓝的晴天飘着朵朵白云，遥远的天际天地苍茫连成一线，让人分不清那团团雪色到底是草地上放牧着的牛羊还是天上被风塑形后的绵羊。

　　“不听话，不听话就把你送到‘极地’去！”

　　“这里不就是极地，你还能把你儿子送去哪里？趁着今天天气好赶紧剪完给万老大送去，他说要在夏季到来前要和边境来的货郎交易我们的生活用品。”

　　正给一匹匹绵羊剪毛的妇女给身边那个正追着调皮儿子的母亲打趣道。

　　“是啊，我们还能去哪里，这辈子怕是只能呆在这里。”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一个正用手搓着细细的羊毛线的妇人突然说道。

　　“凭你？还是你家那个至今悬赏画像还高悬在南韶国各大城门上面的名人相公？哈哈……我敢说你们跑出极地最多十天……不！五天就会回到这里！”

　　“就算你能活着出去，我们可不想你死着回来……”

　　“为什么？”

　　“嗯，对了……羊毛，因为你的手搓出来的羊毛又细又好。”

　　妇人有些迟疑自己突然的不舍。这个地方妇人比黄金还稀缺，就这可数的几个还都是跟随自己犯了案子的丈夫逃亡到这里，极阳刚的极地原就只属于男人。女人们能找块地方象今天这样坐在一起，纺织羊毛聊点女人话便是他们难得的兴趣。也许，这样，和同性在一起才能记得起自己其实是女人吧。

　　“是舍不得我吧，我走了谁陪你们讲大堡内的极地新鲜故事啊！”她在大堡任厨娘，总是能提前知道好多极地内外的事情。

　　大凡这个世上，只要有人就分高低等级，只要有人群就自然形成规矩。哪怕是再小再偏远的地方，这边塞之极的极地也莫是如此。大堡，不过是比帐篷结实一点的砖木结构的几处土房，面积大些，是极地中少见的固定建筑，以供在这特殊的地域里大家都诚服的身手好，重义气，的一些“头面”人物议事集会用。

　　常常，一些需要“全民”到场宣判的案件也在这里“审理”。

　　比如两年前，王五，对就叫王五，因为没人知道他以前的名字，也许他自己也不想记起。
　　王五打晕东边通往北漠关的看守，偷跑出极地，一天后，他发现这次偷跑的代价是失去一条腿。

　　虽然他的理由很让人同情……那年从北夙国来的货郎带回了他瞎子母亲离世的消息。

　　但那只断腿悬在大堡门前足有一月，引来众人的唏嘘叹气，无奈离去的同时更是提醒着属于这里的那个不仁慈的禁忌。在这里每个人背后都有血泪交织的故事，故事相似，版本却是不同，不过没有一个不是悲剧。

　　来了这里，就本该忘记自己的过去……甚至自己。

　　名字其实也不过是个符号而已。

　　在这里你可以忘记自己但只需也必须记住：极地虽接纳世间一切污垢，却从不让之外流。
　　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没人想再失去目前的哪怕是暂时的虚假“安宁”。

　　“你们知道三天前，咱们这新来的那些人吗。”她起了新话题，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怎么不知道，大家都在奇怪呢，据说那些人身手极好，却行为诡异。不似新进极地的那些人……哼，不是惯偷，就是强盗。”她轻呲一声继续：“可这几位‘新人’怕是没搞清楚咱们这里的规矩行情，误入高大骗子开的饭庄吃饭，饭菜还没下肚皮，高大骗子楞是收人家酒钱……要了三片金叶子！”

　　“是啊，听说这几人有点傻唉，在这极地吃饭，不给银子给金子。”

　　“是有点傻，庄子门口的李铁匠昨日还说起来着，那群人居然拿着银票满大街找银庄兑银子，你说我们这地界儿可能有银庄银号吗？这鬼地方要银子来都没什么用，哪有银子换给他们！李铁匠说那人……那个看似他们头目的坐在马上最高大的那人居然把一把雕着宝石的宽剑给他，那剑可真是好剑李铁匠心里正想要那宝贝呢，却听客人说要他敲下剑把上那些没用但却又值点的东西，因为因为他要……”

　　“他要拿来换奶。”

　　一直默默地坐在毡子最角落那个女子轻轻说道，她拍抚了下怀中的刚刚醒来正不安分的婴儿，蓝色头巾不经意的滑落，浓密的黑发中露出她的半张脸，那雪色的细腻洁白中带着一抹浅浅的绯红犹如远处山峰之颠沐浴着夕阳光芒的积雪。

　　“可黛，原来大堡万老大前些日急着要说给什么贵人找的乳母就是你啊……对了你知道那伙人的来历么？”

　　可黛摇摇头，不过想到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块还带着她体温的奇特石头在阳光中跳跃着如火的光芒。

　　“这个是他给我的报酬，我不知道是什么石头，只是好喜欢他的闺女，紫蓝紫蓝的眼睛天空一样蓝……”

　　“哈哈……”却见这大堡三当家的夫人也是厨娘的丁大娘笑得犹如一只偷吃到主人咸鱼的猫，神秘而又得意。

　　“丁大娘？”

　　“刚我还说也许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啊江南那自由的带着糯米清香的空气……秦淮河两岸夜晚的灯光……江宁府柔滑得有如婴儿肌肤的丝绸……现在我眼前出现的一切一切都犹如我记忆里那般清晰。”她微微眯眼吐出一口气：“不过，现在我可以肯定我们这辈子定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在不久的将来！”

　　“为什么？你又打听到什么好消息？”

　　“我早就想离开这里了！可是几位当家的不是说我们终生不得出堡嘛？”

　　“我好想我娘，不知道她还在世么？”

　　“我想我儿子！我哥，嫂子……呜……七年了……”

　　丁大娘把那光润的宝石底部翻了过来，只见一个小纂的“苍”字被雕刻在最中心。

　　“不为什么因为这个人来了，而这样的人不该属于这里！”看着身边嚎啕的妇人她却笑了，分外笃定而又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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