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沈河西

　　一晃眼，开学就是大四的老学姐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原来所谓的十年前已经是零几年，而不是记忆里灰扑扑的九十年代。
　　如果仔细观察，其实是很容易看出校园里谁是大四的学生。或是即将走上光明的康庄大道，对明天充满了期许和憧憬，却又有着不予炫耀的刻意低调，是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弧度；或是前途未卜、一片忐忑，却还不欲露出丧家之犬、即将脱离学校庇护的一片颓然。
　　经过毕业季的风波，木子想，老张的offer应该是不作数了，自己还是不要做他人指望的好。她第一次买来职业套装，给自己化上全妆，用武装到牙齿的信心和准备，踏入了校园招聘会。
　　说是双选会，但是看起来并不是所有人拥有挑挑拣拣的自由。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招聘会甚至热火到了要运用扩音喇叭的地步，满目的“中文编辑2000起”，满耳的“土木城建当场签”，不禁觉得像新闻这种大众专业的学生活该像白菜一样论斤论两被无数双油腻不堪的手挑肥拣瘦。前两个小时本校学生的优待时段过后，更大量的待业者犹如激流涌入本就拥挤不堪的会场。也许是自暴自弃，也许是曲高和寡，木子最后还是逆流而上走出了会场。
　　关于招聘碰壁的事，木子一点都没跟河西提。他去了Q大，益发如鱼得水，不仅在学术上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甚至被室友带动准备去参加学校的摄影协会。两个人的角色好像倒换了，现在是河西乐此不疲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生活、他的学校、他的朋友，木子感觉，在这样的气氛下提起自己惨淡的未来都好像是扫兴了。
　　河西偶尔也会问问木子，目前在参加哪些公司的初选，是否需要他找人帮她内推一下，木子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想在河西面前露怯，还是有其他的什么顾虑，总是打着哈哈说自己能搞定。
　　为了秋招的缘故，木子中秋节没有回家陪母亲，而是根据投递的公司和岗位，不断地修改自己的简历，增添上所谓的个性化经历，希望可以在一摞摞简历中突围而出。
　　好不容易，本地的一家地产巨擘向她发来二面邀请，好笑的是，角逐这个岗位的五位候选人，居然有三位都是新闻学院的同学，昔日的同窗，今天却要在HR的指引下谈谈“如果要你从中淘汰一位，你会淘汰谁，为什么”，纷纷揭出诸如课堂展现力不佳、不热衷参加集体活动等种种“黑历史”，可以说是很讽刺了。
　　结束面试后，木子和那位女同学一起搭乘公交返校，女生一路都在喋喋不休，谁谁已经签了哪个公司，谁谁的工作是家里安排好的……女生一直抱怨刚才的面试官是不是更想招一个男生，所以还询问了她们是否有男友、能否接受出差及长时间加班，回学校的那段路正在进行道路施工，公交车晃晃悠悠，偶尔遇到低洼处，整辆车子颤动起来就像要散架一样。
　　木子望着窗外，时不时转头回应一下同学。女生大概是觉得绝好的八卦，逢上个不知趣的观众，于是也闭上嘴巴玩起手机来了。
　　这时，木子的手机在包里嗡嗡震动起来，她以为是面试的短信，急忙掏出来看，原来是表弟。木子的舅舅跟母亲长期不睦，她自然和这个表弟也不甚亲热，表弟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舅舅觉得他不是读书的料，索性就让他接了自己的班，留在家乡的小区当物业。
　　“姐，你赶紧回家来吧！”
　　“怎么了？没头没脑的，出什么事了？”木子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家里出了事，也应该是母亲联系自己呀。
　　“大姑让我不说，你别问了。“表弟粗声粗气地回了这么一句，就把电话撂了。
　　木子跟这表弟一向不亲近，只有逢年过节才见上几面，印象中是个阴郁寡欢的少年。这小子，做事也太没头没尾了。木子想着，肯定是家里有什么事，是外婆家要拆迁了，还是小姨和舅舅又干仗了？表弟年纪小，肯定一时麻了爪子不知道找谁，就给自己打电话了。她给母亲发了一条微信，问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吃完晚饭回到宿舍，手机还是安安静静的，木子这才着急了，母亲从来都会第一时间回自己的消息。她急忙给母亲打电话，机械的嘟嘟声过了好久，终于有人接通了。木子这才感觉握紧的心脏一下子又松动下来，重新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动。
　　“喂。“是舅舅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完这通电话的，她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凡躯成为了一具被动的接收器。舅舅说，母亲病了，要做手术，术后也需要住院修养，他一个人照顾不来，表弟要上班，让木子请假回来。
　　木子赶紧查回家的火车票，不行，去往家乡的车次太少了，太晚了，她要第一时间回到母亲的身边。她随手捡起凳子上的几件衣服，匆匆地赶往长途客车站。
　　木子这才发觉在H市的好，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家，而不是在千里之外焦灼不安火上起舞。到了汽车站，她才发现自己还没跟老师或者同学打招呼，她不能再冒着背一个处分的风险了。
　　她赶紧跟□□打了个电话，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是记者团的，跟新闻学院的人都熟，他答应为她办好请假手续，让木子安心陪母亲养病。
　　木子坐在大巴上，一路都想着母亲的前半生，她一直是个被命运错待的好女人。母亲当时是医院一枝花，却偏偏选择了其貌不扬、家境贫寒的父亲，母亲后来曾叹息过自己命苦，当时不管选择哪一个追求者，都不会过得这么苦。后来木子大了，母亲可能是怕给她带来留下阴影，也很少在木子面前发出这些悔恨抱怨的嗟叹。
　　好不容易，木子总算快毕业了，马上就能工作赚钱了，虽说不能让母亲马上坐享清福，但是家庭的经济状况可以改善很多了，母亲却又得了乳腺癌。母亲的生活习惯一向良好，早睡早起，饮食清淡节制，却得了癌症，木子觉得，还是多年郁郁不欢的心情导致的吧。
　　她很后悔，自己曾经那么消极地与母亲对抗，希望她能在自己身上多些关注。她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小女孩一样，那么娇声娇气地对着妈妈撒娇呢，在外人面前她尚且能够体谅他人控制情绪，怎么却把最恶劣的一面给了自己的母亲呢？
　　手机在包里一直震动，是河西的电话。木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看到河西的名字一阵心烦，索性把手机关机了。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河西的电话，河西的安慰，只要他在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他能坐在她的身边，她都不会觉得像此刻这样孤单无助。
　　她不是今天才突然产生这种感受的，早在开学伊始的时候，他们的对话里就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对方不了解的人和事，因为不熟悉，所以并没有代入感，最后变成了例行公事的汇报，电话彼端只是个毫无参与感的听众。也许是木子矫情吧，她其实并不需要他在身边能为她做什么，而是两个人能拥有共同的生活圈子，能有聊得起来的共同话题，能够实时地感受到彼此的情绪。
　　下了大巴，木子就直接打车回家。以前她都舍不得，宁愿在寒风中跺着脚等公交。医院的床位紧缺，母亲暂时在家休养，等到手术前再住到医院去。
　　木子打开门，舅舅正躺在沙发上看着球赛，声音开得很大。舅舅中年发福，又不爱运动，躺在沙发上就如同一颗融化的冰淇淋球。木子看着舅舅瘫在自己家的沙发上，腿还翘到茶几上，心里有点刺刺的，只是不好开口说。
　　舅舅听到开门声，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弹起来，这会子他倒灵活了。他把自己的彩票报纸、钥匙、啤酒收拾进一个购物袋，也没跟自己的姐姐打个招呼，就准备走人。
　　木子嗔怪地说道：”舅妈怕是有门禁吧。”
　　舅舅这才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守了好几天了，今天先去买注彩票，你可别跟你舅妈说漏嘴了。”
　　木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自己以后要仰仗舅舅的日子多了，就假装低头收拾鞋子，舅舅拎着购物袋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木子进房看见母亲，略瘦了，脸色不是很好，但是精神还不错，不像是生了大病的样子。她看见母亲的嘴唇干干的，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果然，杯底只剩一点冷水了。
　　母亲是知道自己弟弟的德行的，她怕木子跟他们吵架，还掩饰道，“我还不渴，喝多了总要跑厕所。”
　　木子无奈地笑笑，帮母亲把枕头垫好，让她躺得更舒服些，就去厨房烧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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