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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暑之后,正午天气仍是热,可早晚已略有凉意。
杨思楚按照培训班学到的方法把面馆的账目重新整理了一遍。新的记账方法确实更简洁明了,很容易就看出利润增长点。
阴历七月二十是廖氏三十五岁生辰,杨思楚早早起来煮了长寿面,又和廖氏一道去买了五花肉、两条黄鱼以及各式时令蔬菜。
从市场回来,伯母陈氏送来了贺礼,一块枣红色的绸布、一斤河虾和两瓶张裕葡萄酒。堂哥杨思韩夫妻送了两盒茶叶。堂弟杨思秦刚十三,用不着备礼,只恭恭敬敬地给廖氏做了个揖。
每逢有人生辰,两家人总会一起吃顿饭,今天这顿饭由杨思楚掌勺。
廖氏和陈氏也没闲着,两人坐在梧桐树下拉呱,顺便给黄鱼刮鳞去鳃、剥虾仁,还把长豆角的筋膜去了。
屋里头,杨思楚先把红烧肉炖上,见黄鱼清理好了,便把肚子里的黑膜撕掉,用清水漂两遍,在鱼身划上浅浅的花刀,里外抹上黄酒,在盖帘上晾着。雪里蕻大清早就泡上了,这时候再冲洗几遍去掉过多的盐分,用力攥干水分,切成小段。
等食材备好,杨思楚起油锅,把黄鱼煎成两面金黄捞出,就着锅里的油下入肥肉丁,把肉丁煸到微微焦黄,下入雪里蕻段、姜丝以及红椒圈继续煸炒出香味,把煎好的黄鱼放进去,加入一汤勺黄酒,一勺水,盖上锅盖小火焖着。
这是父亲杨培西教给她的诀窍,雪里蕻吃油,炖鱼的时候放少许肥肉不但解腥,而且汤色会变成漂亮的奶白色。
没多大会儿,屋子里就飘出馥郁的饭菜香味。
陈氏翕动着鼻子道:“咱家这几个孩子就思楚得了真传,思秦先不提,他年岁还小,思韩和思燕灶上工夫都不行。思燕勉强能做几道菜,思韩压根连厨房都不愿意进,可惜了杨家几代人传下来的好手艺。”
“还不是她爹惯的,走到哪儿都带着,你说他上锅炒菜,烟熏火燎的,后面背个奶娃娃像什么话?”想起往事,廖氏面上浮起浅浅的微笑,随即感叹,“也不枉培西心疼阿楚,他生病那会儿,我顾着家里顾不上饭馆,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人使,都是阿楚一天三顿地伺候……”
那会儿杨思楚上国小二年级,个头只比灶台高那么一点儿,每天放学回家头一件事就是问她爹想吃什么菜。杨培西若是精神头好,就事先帮她把菜备上,如果精神不济,就躺在床上告诉她应该备什么料用什么火。灶上的功夫就这么练出来了。
杨思楚可没工夫听长辈里唠叨陈年往事,因屋里两口灶都占着,她开始准备凉菜。
面馆每天都会炖鸡,今天特地多炖了一只,杨思楚将鸡胸肉和鸡大腿上的肉撕成丝,洗一根黄瓜切成丝,加上糖、醋、花椒油、盐和花生碎等搅拌均匀,最后点缀几粒红椒圈。
水萝卜同样切成丝,用糖拌,脆生生水灵灵的。
临近晌午,费时的两道火候菜都好了,杨思楚往灶头填把柴给红烧肉收了汁,盛在盘子里,撒少许白芝麻做点缀。
雪里蕻跟黄鱼也炖的恰到好处,这道菜要盛在汤碗里,表面漂几杆香菜叶,那股子韵味一下子就出来了。
杨思楚手脚麻利地刷了锅开始烧水,待水冒泡,加几粒粗盐,将切成段的长豆角煮三两分钟盛出来,过了水的豆角翠绿且鲜嫩,用稀释好的花生酱搅拌均匀,就是道香浓的凉拌菜。
花生米也是早上面馆里炸好的,杨思楚将米醋、生抽、冰糖、蚝油等调成汁,在锅里熬得浓稠,倒入备好的洋葱丁、青椒丁,加入油炸花生米,用铲子拨拉着搅拌几下,第四道凉菜老醋花生米就做好了。
院墙东边,杨思韩已从照相馆回来,把大圆桌摆好,椅子也都安放好。二房人少,平常多在面馆吃,家里只有张四人坐的小饭桌,故而逢年过节都用长房的大桌子。反正两家只隔着半堵院墙,跟一家人也不差什么。
趁着杨思秦一道道往东院端菜,杨思楚把去了鸡胸肉的鸡剁成块,抓一把粉条炖上,又用另外一口锅炒了丝瓜虾仁、青椒肉片和香菇菜心三道快火菜。
十道菜,有冷有热,有荤有素,摆了满满一桌子。主食则是在街头买的烧饼。
廖氏请杨培东和陈氏夫妻坐主座,陈氏则说主座应当寿星坐,正拉扯着,杨思燕回来了。
她带了两瓶凡士林和两盒谢馥春鸭蛋粉做贺礼。
凡士林可以防止秋冬时候手脚皴裂,而谢馥春是老字号,他家出产的香粉特别细腻,很受欢迎。
廖氏推拒,“我这老皮老脸的,香粉怕是挂不住,叫人看见笑掉大牙。”
杨思燕笑道:“二婶面皮比我娘要紧实些,我娘都还用着,二婶怕什么……总共有四种香味,我挑了桂花香和茉莉香,都很清雅,思楚也能用。”
廖氏乐呵呵地收下了。
一大家子人先打开葡萄酒尝了尝鲜,又换成米酒。
酒酣耳热之际,杨思燕指着雪里蕻炖鱼夸赞:“这鱼炖得真不错,又鲜又香,虾仁也好吃,一点土腥气都没有。”
“姐觉得好吃就多吃一点,”杨思楚笑道,“还是先前我爹教的,我也只学了点皮毛。”
当年杨顺先就是凭借一手好厨艺在杭城站稳了脚跟,有了儿子后,又把这手艺传给儿子。杨培东爱干净,嫌弃杀鸡宰牛太脏,就学了白案,杨培西不挑剔,天天在后厨打转,不但炒菜工夫十分精进,面食也学了七八成,较之杨培东差不了多少。
想起从前,杨培东长叹口气,“咱家祖上三代厨子,当年河南布政使都夸过你曾祖父的手艺……可惜阿楚是个姑娘家……”筷子点向杨思秦,“你倒是个小子,可整天好吃懒做,要是有阿楚这份心性,咱杨家的技艺何愁没人继承?”
杨思秦撇撇嘴,“先生说君子远庖厨,我才不做那些没出息的事情。”
杨思燕左右看两眼,接着道:“我大姑姐刚怀了身子没有胃口,前两天回家念叨着想吃鱼,可厨子做出来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个味儿。思楚这道菜做得好,要不帮她做一次解解馋?”
杨思楚顿时心生警惕。
前世也是如此。
杨思燕回家在陈氏和廖氏面前诉苦,说冯伟良是庶子不得冯太太欢心,而她成亲近一年肚子还没有动静,冯老太太也不怎么待见她。她在冯家过得何等艰难,可为了杨思楚不得不两下里奉承。
冯安琼自幼在冯老太太膝下长大,又嫁进声名煊赫的陆家,倘或能够讨得她欢心,杨思楚的工作和亲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她边说边抹泪,哭得廖氏手足无措,只好答应,“那就让阿楚去帮衬几天吧。”
转天,杨思燕把她带到了冯安琼和陆源正面前。
前世的杨思楚是个彻头彻脑的傻子,掉进坑里也怨不得别人。
其实仔细一想就明白,就凭陆家的权势跟财气,什么样的厨子找不到,何必非得用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
所以,不管杨思燕出于什么目的,杨思楚打定主意不理会她,遂笑道:“我这手艺在家里显摆显摆还行,陆家少奶奶那么尊贵,万一吃出个好歹怎么办?”
“没错,”陈氏点头,杨家之所以落败,就是因为有人抬了具棺木,披麻戴孝地在大酒楼门口哭丧,说杨家酒楼的饭菜吃死了人。
那会儿杨思燕刚满两岁,陈氏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因受到惊吓,胎儿便没留住。否则杨家长房应该有四个子女。
杨培东也想到这点,沉声道:“阿楚说的是,入口的东西有风险,还是远着点好。”
“做顿饭能有什么风险?”杨思燕急赤白脸地反驳,“思楚列出菜单子,陆家派人原样将鱼肉菜蔬买回来。陆家厨房下人多,有专门备菜的,有专门烧火,她在灶前动动嘴就行,即便有事儿还能赖着她身上……况且我大姑姐又不苛待人,这次还是她点了名思楚让去聊聊天。”
“呵!”杨思楚忍不住冷笑,她跟冯安琼在同一所宅院里生活了六七年,还能不了解她的为人?
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姐快别逗了,陆家大少奶奶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名号?”
杨思燕笑道:“还不是为了你?我可没少在婆婆面前夸你能干,都把你夸到天上去了。”
廖氏便有些动摇,试探着问:“要不阿楚就去帮衬几天?”
杨思楚摇头,“快开学了,哪里有空?”
“这岂不是更方便,陆家就在武陵高中旁边,”杨思燕话接得理所当然,“放学后顺便到陆家走一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杨思楚毫不通融, “我不想去……我吃饱了,你们慢用。”站起身,当先离了席。
杨思燕目送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后面,抬手将筷子拍在桌面上,“不知道思楚这脾气像了谁,怎么油盐不进?我都答应大姑姐了,现在怎么给人家回话?”
“没规矩!”杨培东瞪着她,“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想法解决,今天是你二婶的好日子,你在这摔摔打打的像什么话?”说罢也起身离开。
见父亲离开,杨思燕越发没了顾忌,对廖氏道:“二婶,我不是特意扫您的兴,实在是……您评评理,我平常待思楚怎么样?上次安琪办成人礼,我厚着脸皮替思楚要了请柬,原打算给她引见几个青年才俊,她倒好,扭头就走。这次也是,杭城人谁不知道陆家门槛难进。自从冯安琼嫁到陆家,不但是我公爹、二叔连带着二爷都被身边人高看三分……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思楚不但不领情,反而这么个态度,您说我何苦受这份委屈呢?”
廖氏无可奈何地说:“阿楚现在主意正着呢,她不愿意去,我还能拿绳子捆着她去?”
“二婶!”杨思燕加重语气,“这件事儿可不能由着思楚的性子,您也不想以后思楚没有娘家人照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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