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刹那惊鸿，成全我一世明媚

　　高三老师的阅卷效率极高，模拟考试的成绩及排名不到三天便公布出来。自从高二分科后，夏茉的成绩在文科排名从没有出过前五，但这次却落到了第七名。

　　周萌萌房间所有橱柜抽屉都被妈妈翻过，她甚至偶尔会在周末补课或是晚自习的时候在教室外偷窥，看周萌萌上课是否专注学习。许多上课开小差的同学冷不丁瞥见窗外的身影还以为是班主任或是年级主任。同学们私底下说周萌萌的妈妈是八班的副班主任。

　　周萌萌本想着如果模拟考成绩比之前有进步，妈妈或许会对她的管束放松些。可是她的考试成绩并没有因为作弊好多少。

　　八班的数学平均成绩在整个年级垫底，晚自习的时候“人贱仇”黑着脸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念名字让人上去领试卷。若是分数低的同学上去，他会将试卷甩在他们脸上，或者没等人走上去，便直接将试卷丢在地上让他们自己捡。

　　轮到周萌萌上去领试卷时，“人贱仇”说：“周萌萌，我要是考四十几分都没脸上来领试卷。卷面光选择题就有六十分，你连选择题的分数都不够！也难怪你数学成绩这么差，数学课你都用来练习写作了。以你那妙笔生花的本事，语文应该不至于跟数学一样考个倒数第一吧？”

　　“人贱仇”又将之前的事提出来羞辱周萌萌，大约是多数人刚刚都被他羞辱了，所以这次倒没有人议论嘲笑，教室里一片死寂。周萌萌抬头瞪向“人贱仇”，他见她满脸愤恨，丝毫没有她此刻应该有的愧疚和罪孽深重感，便拿了她的试卷狠狠的抽向她的脸。

　　周萌萌抬手将抽来的试卷挡开，试卷破了落在地下。“人贱仇”让她捡起来，她说谁扔的谁捡。

　　“人贱仇”没料到周萌萌竟然有胆子跟他叫板，顺手抄起黑板擦砸向她。黑板擦打在周萌萌的额头上，落了她满脸的白色粉尘，模样很是狼狈。坐在教室最后面的几个惯爱生事的男生在底下偷笑，周萌萌心中愤恨再难抑制，冲上讲台将没发完的试卷抢过来，狠狠的砸向“人贱仇”的脸。那飘洒散落的试卷未及落地，周萌萌已经决然的冲出了教室。

　　事发不过转瞬即逝之间，全班同学愕然看着周萌萌愤然离开，心中却是对她此举生出几分崇拜，她做了所有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人贱仇”咬牙切齿的让没领试卷的人自己上讲台来捡试卷，然后离开教室去找八班班主任。再回到教室的时候，他犹是不解心头之恨放出狠话来，说一定要让学校开除周萌萌这种垃圾一样的学生，让她不能参加高考。

　　班主任按照“人贱仇”的说法，给周萌萌的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周萌萌数学考了倒数第一还不服管教，拿试卷砸数学老师。

　　考试结果出来的这个晚上，同学们热议的不是分数和名次，而是周萌萌的壮举。或许是高三的高压氛围让人太过压抑，周萌萌这种敢于向“恶势力”对抗的勇气尤其激动人心。“人贱仇”在学生中名声本就不好，而敢于反抗他“暴政压迫”的周萌萌俨然成了先驱英雄。

　　那些满脸神往崇敬、传颂周萌萌英雄事迹的同学们，几天前还嘲讽过周萌萌没皮没脸的对校草凌一凡死缠烂打。

　　模拟考试夏茉的名次掉了，最后一节晚自习老吴找她去办公室谈话，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老生常谈。老吴谈完了高考之于人生的重要性，又一次以“近墨者黑”的古训的劝诫她不要与差生往来。他一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和蔼态度，夏茉面上也就恭敬的听着，心里却是对老吴翻着白眼。自从老吴打电话到家里告了她的状，她便对老吴反感起来。

　　煎熬着听老吴啰嗦了一个多小时，回到教室时已经放学有一会儿了。教室里还有几个住校生在埋头做题，夏茉闷声不响的进去收拾书包离开。

　　周萌萌离开教室后出了校门，在空荡的街道上流着泪漫无目的的游走，她不敢回家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她想到了夏茉，于是在夏茉回家的路上等待。

　　她曾以为与夏茉之间的友谊，夏茉是附从她、依赖她的。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应该是她依赖夏茉更多。她向夏茉倾诉心事，开心与不开心都与夏茉分享，而夏茉几乎没有向她诉说过悲喜。她召唤，夏茉出现，夏茉才是被需要的那一个。

　　“夏茉。”
　　昏黄的路灯下周萌萌的笑容有些朦胧，喊夏茉的时候声音有些暗哑，只有高高举起挥舞的手臂有几分生动。

　　夏茉没有想到周萌萌会在路上等她，她沉闷的心情快活了些。她急步奔跑过去，看到周萌萌红红的眼眶，脸上才泛起的一丝笑意很快又隐没。

　　“萌萌，你还好吗？”
　　“不好，糟糕透了。”

　　周萌萌神情郁郁，声音闷闷的带着浓厚的鼻音。夏茉不知该怎样宽慰她，不敢冒然开口说话，生怕惹了敏感又好面子的她情绪更差。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她听说“人贱仇”还把事情捅到年级主任和教务处主任那里了，他说要开除周萌萌的话可能是真的。

　　周萌萌蹲下去坐在马路牙子上抬头说：“夏茉，陪我待一会儿吧。我现在不想回家。”

　　夏茉默默的坐在她身边，两人一样的姿势，双臂交叠搁在膝上，下颚枕着手臂，看着空荡的马路都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在沉默中静止了，但是马路上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提醒着她们——时间还在流动，如流光般飞逝而去，无影无踪。

　　夏茉在心里默默数着数，暗自猜着数到几的时候下一辆车会来，可是她总没有猜准。马路上一定会有车经过，只是你不知道车什么时候来。就像死亡和意外，你知道它们是生命的必然，但猜不准什么时候来。

　　“夏茉，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发呆呢。”
　　“夏茉，你是个很奇怪的人，从没见你特别开心或者难过。看似呆板木讷，仔细想想又觉得太冷静凉薄。”

　　周萌萌的下颚依旧枕在手臂上，偏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夏茉，眼神有些空茫看不出喜怒。夏茉坐直了身子躲开周萌萌的眼神，看着马路对面树上闪动的霓虹灯，双唇微启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她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活得洒脱肆意。你不会明白我是怎样小心翼翼的走到今天。我不敢放肆的开心，我怕乐极生悲，我不敢任意的悲伤，我怕引来冷眼与嘲弄，还有冷漠的人们恶意的快感。

　　一阵沉默后，夏茉看了腕上的表，时间很晚了，末班公交也已经走了。

　　“夏茉，你今天陪我回去，去我家住好吗？”
　　“对不起，萌萌，我……我不能住你家。”
　　“你还在为我之前的话生气吗？我向你道歉。”
　　“没有……我不会生你气。”
　　“那你为什么不肯陪我回去？反正你家里也没人管你，就算他们发现你没回去，你说在同学家过夜也没什么大问题吧？你知道我妈很喜欢你的，有你在旁帮忙说话我爸妈那关我应该会比较好过。你就帮帮我嘛……”
　　“如果是从前我肯定愿意陪你的。可是我这次考试名次掉了，老吴今天找我谈了话，还打了电话去我家里。我担心我爸会问我成绩，我要是没回去他应该会生气。你知道我很怕他的。”

　　夏茉艰难的说完谎言，她没办法说出真正的理由——老吴和爸爸都不许她与成绩差的周萌萌来往。虽然她每天晚上放学回去家里人都睡了，可是早晨洗漱的时候都会和夏凯打照面。若是夜不归宿，爸爸问起来她不好交代。而且老吴打电话去家里后，爸爸已经警告过她了。

　　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多月，夏茉不敢冒险惹怒爸爸。她想安稳顺遂的考上大学，以后也许就不用小心翼翼的活着了。

　　周萌萌看出了夏茉的犹疑，心里很失落。她想起之前夏茉来八班找她时，走廊那头老吴阴沉的脸色，没再坚持为难夏茉。她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用力堆起一个笑脸对夏茉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陪你打到车再走吧。”

　　夏茉挽了她的手陪她等出租车。两人并肩站在马路牙上，周萌萌将头枕在夏茉肩上，轻声哼唱起歌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歌没唱完，车来了。周萌萌忽的用力抱住夏茉，在她耳边说：“谢谢。”

　　周萌萌只说谢谢，没有说谢什么，也许是感谢夏茉的包容，或者是她的陪伴，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夏茉不得而知。

　　不等夏茉开口，周萌萌便钻进出租车。她从车窗伸出手来向夏茉挥别，没有说再见。车开出很远，还能依稀看见她伸在车窗外挥别的手。夏茉不知道她是想挽住送别的目光，还是春末清凉的夜风。

　　那年初见周萌萌，夏茉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周萌萌留个夏茉最后的告别也是一声谢谢。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循环。

　　周萌萌自杀了，她孤单的熬过了漫漫长夜，却在将明未明的曙光里，从十二楼的纵身跃下。

　　妈妈说，萌萌听话明天去认个错，再忍那个小人一个多月就好。妈妈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可如今我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说是不是？

　　爸爸说，周萌萌你就不能少折腾？为什么全班那么多学生他独独要骂你？你自己那些臭脾气不改以后是要吃亏的。你以为我跟你妈愿意去给那姓仇的送礼，愿意在他面前低三下四？我在单位大小也是个领导，却要舔着脸去给人弯腰赔笑。你好面子要脸，我跟你妈都不要脸是吧？你明天不去也得去，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去……

　　周萌萌软硬不吃，坚决的说死也不会去向“人贱仇”低头认错，她愤怒的将爸妈的数落与乞求关在房门外。谁也没有想到她会那样决绝的践行那句气话。

　　早自习刚开始便听见教室外的动乱喧闹，窗边的同学悄悄往外瞧，惊恐的发现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过校门卫的拦截正往老师办公楼去。有些胆子大的普通班的学生按耐不住看热闹的好奇心，偷偷从后门溜出教室。重点班的学生相对比较自觉，虽然也好奇但也只是偷偷议论几句。

　　直到早自习快结束，那些去看热闹的同学回到教室将消息宣扬开，夏茉才听到周萌萌的死讯。她一时难以相信，想出去看个究竟问个明白，却发现没有气力站起身来挪动步子。茫然的听着周围铺天盖地的咋舌议论，脑中空荡荡只剩嗡嗡的纷乱声。

　　“人贱仇”在家收到消息知道出了人命，吓得仓惶逃走了。周家愤怒的亲属寻不见“人贱仇”，便将老师办公楼砸了，校长闻风逃走，副校长被打断了两根肋骨。警察赶来制止了来闹事的家属，拘留了两个带头闹的凶的。

　　周萌萌生于一个庞大的家族，她爸爸亲兄弟就有四个，叔伯堂表的亲戚更是数不过来。一拨亲属来学校闹，另有一拨人去了“人贱仇”家里没寻见人，他老婆也带了孩子躲去亲戚家了。

　　唯一的女儿死了，周萌萌的爸妈失去了理性，几近疯狂的想找“人贱仇”偿命。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周家的亲属开车拉了满满一卡车煤气罐到学校门口，威胁校方交出“人贱仇”。

　　有了副校长被打伤的教训，其余校领导都不敢冒然出头去交涉。警察拿着扩音器劝解周家亲属，还要忙于拦截纷纷聚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市民。

　　挨到天黑晚自习的时候，校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学生家长担心自家孩子安危也都纷纷赶来。

　　操场东北角唯一的一盏照明灯也熄灭了，趁着夜色掩护，学校组织所有学生在操场上排队，依次爬梯子翻过围墙出去。住校生也都出校去相熟的同学家借宿，找不到借宿处的学生由老师领回家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