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

作者:辛小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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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情许东风


      三年后

      梨花落尽,七月的景气,水面上初露的青莲小荷已经覆满了整片荷塘,国子监的内院荷塘从来都没人踏足,因为此处地处偏僻又极为安静,相比那些争奇斗艳的牡丹海棠,这里很少会有人欣赏,大多数人只喜欢繁华绚烂,却很少有人会清心寡欲,但因为一次意外的相遇,这片荷园却成了万千风景中一处最为隐秘的存在。

      谁的儿时没有些秘密,谁的儿时没有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

      只不过,十八岁的芳华,二十岁的年少,在短短三个多月的相处里情窦初开,一份情,三分意在心里生根发芽被一种叫做爱的东西滋养,任何事少了人心算计,总会过的舒心舒意,她总会跟他说,待到学满归程之后,她会让父亲答应这门婚事,可每次听了,他总是一笑置之,不再多说,因为他知道,自始至终有件事他无法坦诚,一个姓,一个字却成了千斤之重。

      原来,她来国子监求学是于谦有心安排,借离家出走之名,瞒过傅家耳目将这个最疼爱的女儿安置在国子监中,以防日后于家遭人陷害,她也可以保全自身留一条退路,但这个退路除了夫子,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所以那日见了自己她才会惊慌,他的出现等于封死了她的活路,只要他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于家上下去吃牢饭,但是,他不会。

      他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防范傅家,可若被于谦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心性单纯对人从不设防,他怕是会失望吧?或许,他该庆幸,这个傻丫头遇见的是自己。

      这日,天气晴好,正午的日头不偏不倚照进太守厅堂内,三个人围在檀木梨花的方桌前,安静地吃饭,往日里傅荀一惯是一口菜,一口饭吃的不疾不徐,可这几天他吃饭的速度越来越快,常常一口饭还没嚼几下,就咕咚一声咽下去,直看的傅言都觉得噎得慌。

      “站住。”傅文瞧他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搁了碗筷沉声道“吃完饭一声不吭就走,谁教你的规矩?”

      傅荀听了急忙转过身子,面上带了三分笑,连连做辑赔礼“是,爹,我吃完了爹,我走了爹。”说完,瞧着傅文似笑非笑的脸,挤了挤眼睛“爹,我可以走了吗?”

      “臭小子。”傅文被他弄得无奈地笑了一句“这几日你回来总是一身大汗,干什么去了?”

      傅荀想了一瞬,如实道“爬山。”

      “爬山?”

      “是国子监的小青峰,听说那里是中都内最高的顶峰,赏明月,观日处的好地方。”

      “独自一人去爬山,一爬就连爬了两日,你倒是有兴致。”傅文说着,瞧他眼中躲闪的神色,会心一笑“你等会出门前多带件衣衫,眼看就是近秋了,别着凉了。”

      “是。”傅荀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地走远了。

      瞧着消失在回廊尽头的一翩衣角,傅言拨着碗里的饭菜,瞧着默默吃饭的父亲,欲言又止,父亲粗心大意没有发觉什么,但她可是个女子,察言观色,心细如尘原本就是女子的天赋,这些时日,哥哥看似跟以前一样,可一抹神采却是随心而露,即使有心想瞒也瞒不住。

      她昨日也曾问过哥哥,怎么忽然就变了性子,但他只说在书院里得了一个交心的好友,幸得他细心劝慰才解了心结,可当她说想要见见这个人的时候,他却说这位好友不喜欢见外人,一口回绝了自己,这么浅显的谎话,拿来骗三岁孩子都骗不过,可既然是至交好友,她不过见一面又有什么关系了?

      “你又怎么了?”傅文眼皮都没抬一下,自家这两个孩子是什么样的脾性,他闭着眼睛都一清二楚“爹难道没发现,哥哥最近爱说话了。”

      “是说的多了些。”

      “可原先哥哥对父亲可是一句话都没有。”

      “那是因为他怨我。”

      “爹,我不是……”傅言有些急了,傅文未等她说完,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好歹也为官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若连自己这俩个孩子想什么都不知道,他还配做什么人父?“若非有人细心开解,他才不会一口一个爹的叫我。”

      他千辛万苦把自己的骨肉寻回来,却不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也不能将原配妻子风光下葬,作为夫君,他不配,作为父亲,他更失责,所以他对自己有怨,他是知道的,所以,这么多年,俩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自己却从未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惹他心烦。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他的原谅,父子之情,无计可续,可没成想,峰回路转他竟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从刚开始的三言两语,到现在的闲话家常,这可是他做梦都盼不来的奢望。

      既然有人开解,他也听得进去,多半也是个真心喜欢的女子。他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等到他主动开口的那日,一纸婚书成全了他们,也算做他微薄的补偿。

      “要不要我去查查,中都里会骗人的姑娘很多,我怕哥哥吃亏。”傅言凑近了些,挨着傅文坐在一起,小声提了一句。其实她早就想查了,只可惜她手里没有人,还得向父亲要个能办事的人才行。

      “你以为你哥哥眼睛瞎了,他是个多挑剔的人呐,能让他看中的人一定不会是个攻于心计的女子,你呀就别瞎操心了啊。”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爹。”傅言钻到他坏里,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就不怕哥哥被人骗了?”

      自古多情伤离别,最伤不过负错情,就像当年那个嫁给自己的女子,明明一双眼睛生的雪亮,可在自己身上却盲了,一念及此,傅文忽然就叹了一声“爹知道你心疼他,可对方再怎么说都与我们父子有开解之恩,你想查可以,但对人家不要失了礼数。”傅文说着,扬声对外叫了一声“来人。”

      待傅荀匆匆忙忙赶到国子监的小青峰上,已经是日落的时候,天上星子稀疏,还没到月亮初露的时候,可当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青峰脚下,心里忽然就空了,不是约好在此处赏日出,观日落的吗?自己就迟了半盏茶的功夫,人,就已经走了?

      一股落寞还未在心里蔓延,一股力道不轻不重地就扑了到他腰上,纤细柔弱的手,以及其轻柔的力度环上了他的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你没走?!”惊讶之余,于缭笑嘻嘻地从他肩头探出半个脑袋,嘟了嘟嘴“说好一起看月升日出,没等到你,你让我去哪儿?”

      “如果我不来呢?”他忽然回身,圈住了她。“不来?”于缭低头想了想,他问的任何问题,不论是否紧要,她都会认真想好了再说“那就一直等,反正人的一辈子很长,我能等十年二十年,也能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看日出。”

      两情相系莫过于长相厮守,共约白头,可人的一生太长了,波折风雨又太多了,真正能相濡以沫的人少之又少,在他心里,曾有个女人等了十年,可最终辜负的却是自己的一生,他不过是千千万万男儿中最普通的一个,经不起波折,经不起悲欢,所以他不敢轻许什么山盟海誓,但若有片刻的执手相拥,何尝不是另一种地久天长?正如眼前,此情,此景,此人,正是他的地老天荒时。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她忽然有些红了脸,见他怀里挂着一个竹筒,忙岔开了话题“这是什么?”

      “好东西。”

      “给我的?”见他缓缓点了点头,于缭眼睛忽然亮晶晶地眨了眨,迫不及待地将竹筒拿在手里,轻飘飘的重量却沉甸甸地落在了心里,五岁的时候她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听了父亲的话十年没有回过真正的家,夜半梦醒,她会想家,会想父亲,会想母亲,虽然也有夫子陪伴,但那个老头给得了关怀却解不了思愁,就像她的名字,一个缭字本是情愫牵缠之意,可在她身上似乎注定了一种愁念,扯不断,理不清。

      “我能打开吗?”这个礼物是她十年来收到的第一个礼物,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

      没有回应,但一双手臂,环过她的双肩,附上她的双手,缓缓扯了开来,丝绦飘落,哗啦一声,一副画卷铺陈在眼前,四方空白,只单单正中央描摹了一颗三月梨树,梨花绕枝头,树影自婆娑,朵朵梨花,片片纷扬,落在那个树下酣睡的人儿身上,恬静安然,岁月静好,画的一角还题了两句词:梨花微雨,情许东风寄。

      “你画的……是我?”于缭静了片刻,似乎不能置信地问了一句,待看见题的两句词却有些糊涂了“什么意思啊?”

      “不懂?”

      她摇了摇头,瞧他一副不信的模样,立刻将头摇的更急了,自己是真的不懂啊,他仗着自己文采斐然,所以欺负自己不会诗词作赋是不是?可摇着摇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画里怎么光画了她一个人,他怎么没有把他自己画进去呢?习惯了身边有人陪伴,看着画卷里自己身畔空荡荡也的位置,倒有些不习惯了,似乎他随时都会离开似的,看得她有些惴惴不安,被她这么一问,傅荀愣了一瞬,似乎也在想怎么就漏了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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