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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霏晓
六子是这么来的。
《大时代》的时候,宋子白住嘉定,那个影视城隔壁就是个民国取景地,原霏晓那时候在那里和臧客拍一部戏,张恨水的,《啼笑因缘》。原霏晓演一个海归富豪的小千金,整个剧特别复古,特别鸳鸯蝴蝶派。原霏晓比宋子白晚进组三个周,宋子白在民国城看见原霏晓一两次,没有认出来。
原因是原霏晓换了个造型,大波浪卷发披肩,烈焰红唇,看上去更凶了。宋子白咬着旺仔棒棒冰,远远地在隔壁片场看过几回热闹,和严一频一起蹲大马路牙子,遥望自己的男神臧客。
宋子白是在自家猫半夜溜出去窜门的时候和原霏晓撞了个正着的。那个时候深更半夜,片场空无一人,宋子白追着自家酱妹跑了十里地,才在一个树丛里把猫捉奸在场。
和酱妹待在一起的那猫特别趾高气扬,一身黑色皮毛美得像小豹子。宋子白瞅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原霏晓在隔壁冷冷盯着他。
原天仙的猫搞了大事,把宋子白的猫干怀孕了,宋子白屁都不敢放。
宋子白灰溜溜地抱着酱妹跑了,回到听海雅居的时候已经怀胎三周,奸情大白于天下。宋子白围着自家不吃饭的小狸花猫打转,尤其难过感伤。心里把坚强的单身妈妈的故事都过了一遍,对酱妹的遭遇感同身受,仿佛是自己被始乱终弃了十几回。
尹瀚回家正好看见宋子白抱着酱妹愁眉苦脸,瞅了一眼猫讲:“生一只也就算了——这窝要是生了十只八只的,猫他爸不管,都咱家母猫管,凭啥。离婚还有赡养费呢。”
宋子白心中一想觉得有道理,别说十只八只,就是一只也不能让酱妹落到被凄惨抛弃的命运,决定冲冠一怒为猫颜。
生了俩猫娃以后,宋子白抱着母子三口上门去讨说法,要原天仙负责任。原天仙在上海浦东有套房,参加电影节的时候偶尔住一下,宋子白辗转到她家的时候都快大下午了。开了门以后原霏晓正打算出门赶飞机,猫在家还没寄存,正找助理订宠物医院呢,抬头看见宋子白。
宋子白忸怩着嗓子说:“你要讲道理。”
听完事情曲折经过,原天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的人心中有点怕怕的。突然原霏晓莞尔一笑,那是一个笑靥如花:“我家小黑的妻儿,就是我家的猫,什么叫你家的?”原天仙连人带猫都给扣了。
太阳西斜,余晖脉脉。原霏晓要去赶飞机,宋子白看大事不妙想携猫逃窜,被原天仙锁了门。隔着防盗门,原天仙挑着眉说:“负责喂好咯,折了一只我不饶你。”啪的一下把大门关了。
宋子白如同被强抢的良家妇女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另一边的是听海雅居的尹瀚。特小心眼的尹大公子在家没汤喝没饭吃,不爽了一整天,等到半夜还没见人回来,醋海翻波,怒向心头起:“妈的宋子白,又和原霏晓搞不清白!”于是怒冲去原天仙家叫门。
抬头看见三楼窗口里蹲着一人四猫,眼巴巴望着,看见尹瀚了特可怜的嚎:“小红救我!她家没吃的,我就差跟酱妹抢猫粮了。”
见人竟然还敢进原霏晓的家门,尹瀚更加不高兴了,怼他。“你上次说我做的菜还不如猫粮。”
宋子白眨巴眨巴眼睛,不敢还嘴。
尹瀚站在楼底下问他:“猫粮好吃吗?”
宋子白可怜巴巴地说:“有点腥,但是她家有个海鱼味的还蛮鲜的。”
尹瀚怒了,转身就走。
后来酱妹和原天仙的猫光荣私奔,不知道哪的八卦小报知道了这事,还拿出来大肆炒作了一番,说这两小鸳鸯要甜蜜复合死灰复燃啦。
然而并没有,尹瀚把宋子白拽进客厅就操了一顿,气势汹汹的,吓得自家的猫满屋子逃窜。宋子白再也没见着自家私奔的猫,其中一只小猫崽子是原霏晓大发慈悲赏给他的,宋子白感动得涕泪纵横地把猫抱了回来。
和原霏晓政治联姻生下来的小家伙就是六子。
后来六子跟宋子白一起去纽约,只能过蓬门荜户箪食瓢饮的清贫生活,和他一个娘胎里的兄弟比起来也算是豪门沦落了。
柯黎曾经被六子狠狠咬过一口,咬在手臂上。
那是柯黎装成外卖员敲开宋子白的房门的那一次,他们踩点有一段时间,那天算准了宋子白一个人在家,行动得悄无声息。刚进门就一根木棍把人放倒了,没出一点儿声。柯黎翻宋子白的行李箱的时候,没有留意到脚边一个小黑团子,一双眼绿幽幽地盯着他。他走到客厅,宋子白正狼狈地晕倒在地上,柯黎得蹲下来才能摘到宋子白手腕上的手表。
仔细看的时候,宋子白的素眉淡眼太朴素了些,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其实那次抢劫并不是柯黎第一次见到宋子白。之前还有一次是在大军团广场的喷泉边。两个同心椭圆环的交界处,宋子白坐在水池边,低着头看喷泉水光四溅。宋子白默然地坐在那儿一个下午,也不和人说话,手中是一包鸽子饲料,刚刚他和老板讨价还价了五分钟,才花了10美元高价买下来的,毫无生活常识,被骗了还给人数钱的那种。喷泉是音乐的,带着一种节奏的性质,有规律地掀出一片光,又折出一片影。宋子白就伏在光和影的静息里,一个人默默地坐着,任鸽子飞到他的手上身上。鸽子越飞越多,宋子白的手和膝盖都被淹没了,在这喧哗的闹市区,有种不合时宜的孤独。光线将他清俊到娟秀的脸映得发亮,白的近乎透明,在水光下形成氤氲。
出于职业习惯,柯黎观察了宋子白一段时间,很快就判断了出来。住在治安混乱的本特勒街,一个独居的单身男人,除了身上的高档成衣以外,手上还戴着昂贵的Z牌手表,又天真又好骗,一看就是个容易得手的对象。
蹲下来的时候,柯黎认真观察了一下宋子白,职业的习惯又一次发作,柯黎在心里在猜测这个人的过往。一身名牌,家里却徒穷四壁,真是神奇,怎么看都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离家出走了。宋子白的侧脸隐藏在灯光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他紧闭的右眼,眉骨上一道深可入骨的伤痕,将他那娟秀的眉毛直接划成了两半,给这张美得毫无质感的脸上添了一份莫名的锐利,身上是坚硬,带着芒刺,让人心头不经意间就能被刺伤一下。柯黎的心头一阵鼓荡,感觉喉咙发紧。他想要伸出手,触碰那漂亮的眼睛上的伤痕,然后猛地手臂一痛,让他跳了起来。
他刚伸手碰了宋子白,那只小黑团子恶狠狠地扑了过来,疾如闪电的在手背上咬了一口。柯黎使劲甩了两下,都没能把六子甩开,还是用手指挠了好几次才把那颗小牙齿拔出来的。
客厅的昏黄灯光里,六子瞪着柯黎,柯黎突然笑了。他从抽屉里摸出了宋子白的家门钥匙,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在打狂犬疫苗之前,柯黎先去配了个可爱的钥匙圈,躺在沙发上等哥们调查了一下本特勒街新来的这位住户。柯黎到宋子白就职的西区大剧院看了两天戏,在第三天的下午骑着自行车把人撞倒了。
把宋子白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柯黎假装惊慌失措,一个劲儿的道歉,弄得宋子白怪不好意思的。三十美元的医药费柯黎乖乖的去交了,回来时愁眉苦脸地说是自己的生活费。反而是宋子白于心不忍,把身上的钱都塞给了柯黎,邀请进了自家房门煮咖啡。
宋子白给他开了门。柯黎看了一眼沙发上,那只小黑猫正炯炯有神地瞪着他,时刻监视着他的举动。柯黎揽着宋子白肩膀进了厨房,回头对着六子笑得飞扬得意。
宋子白第一次见柯黎出现在自家厨房里做咖喱饭的时候,很惊讶。柯黎笑着撒娇,说钥匙是他自己配的。“我既然租了你的房子,有一把你的钥匙总是应该的吧。”
宋子白还没说上一句话,柯黎已经摇着尾巴给他端茶倒水了,边把摆盘精致的饭放在他面前,边给他捏肩膀捶背:“不能不给哦。”柯黎讨好的说。
宋子白觉得挺有道理的,也就随他去了。那餐咖喱饭放了点青椒,宋子白被辣的平地跳了起来,一路流眼泪一路找水。一个上海人,出来生活比较悲剧,吃不了辣椒。柯黎抱着他胳膊委屈地说:“我又不知道,下次不放了。”
但是他们两人都不舍得把饭倒掉,毕竟米缸里剩下的不多,人穷志短。宋子白一边喝着白开水一边把饭咽下去了,吃完以后脸颊红扑扑的,连眼角都晕红了。
柯黎撑着下巴看着,突然开口说:“老师,你真好看。”那个时候宋子白嘴里鼓囊着都是饭,特没形象地缩着一只脚蹲在椅子上,听完之后白了柯黎一眼。比较敷衍地说:“你也好看你也好看。”
柯黎一听就笑了。一张少年的脸格外地英俊,一笑就是春风十里,随口一句夸都特别高兴,趴在桌面上,侧着脸看宋子白。能看一天。
柯黎在宋子白楼下给人打了一顿以后就从良了。不再做小偷的柯黎失业了,只好另谋出路。宋子白找了自己的一个朋友给柯黎介绍了一份实习,但柯黎脾气挺大,做了两天就不去了。特讨厌那个报刊经理,寻思要找人揍他。
柯黎从报刊公司辞职以后,在家赖着,宋子白有点生气柯黎自毁前途,苦口婆心地说了他一顿。但是最后还是被柯黎的甜言蜜语哄骗了,一顿饭下来就抛之脑后。
那个时候林擎给宋子白拍了几张海报,算是西区大剧院第一次给宋子白了一个主角角色来唱,宋子白演的挺兴奋的,开微信给林擎打了一个8毛钱的红包,用以嘉奖林擎的艰辛工作。
柯黎就是那会儿开始缠着宋子白要去学戏。
唱完《皆大欢喜》的第一场,宋子白陪着柯黎在布鲁克林勾搭了几回星探,两个人站在街上跟别人讨价还价,想磨一个小角色来演。宋子白第一次做这种事,因为穷困潦倒,所以放飞天性,竟然真给他不要脸地找来了几个电视剧里的龙套角色。
虽然开头艰难,但是柯黎没有一点儿苦闷感。能和宋子白同一个职业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他高兴了。他有几分郑重地管宋子白叫老师,白天的时候也叫,晚上闭了眼以后也叫。他坐在宋子白的床边上,黑暗里,他听着宋子白的呼吸声,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在了宋子白的头发间,触感柔软。
第一次上戏演的是那个长篇情景剧,how i met your mother里的一个弟弟,骑着自行车路过房间的那个。柯黎毫不在乎只有2分钟的镜头,反而因为有一句台词高兴了半天。
宋子白在家练习莎翁剧的唱段的时候,柯黎就在一边摇头晃脑地练台词,交相辉映,特别有艺术氛围。有时候林擎给宋子白打长途电话时,能听见那边像复读机一样的朗诵声,嘈杂的不得了,跟菜市场吆喝卖鸡蛋似的。
宋子白说:“小孩子嘛,比较新鲜,干劲十足。”他说这话时有点儿得意,是真把柯黎当自己徒弟了。
林擎默了一阵,这次没笑,问:“宋子白,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林擎问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他把宋子白被尹瀚拴着的那段时间称之为雾霾,把宋子白移情别恋这件事称之为走出雾霾,看得尤其神圣。如果哪天宋子白终于放弃尹瀚了,林擎要鼓双手赞成——鼓双脚,如果那个人是自己的话。
宋子白这个人有点钻牛角尖,看准的事不回头,一点儿回寰都没有。不放过自己。
15年那会儿,林擎在纽约长住了一会儿。
天天带宋子白去曼哈顿的酒吧浪,换着不同的法子骗小姑娘炮。林擎浪的太开心,没留意让自己兄弟给别人泡了。
狂风骤雨猛追了宋子白小半年的男人是个旅居美国的华人,在甘乃特报刊集团主持一个时政报纸,一心爱国,有改革开放情怀。林擎之所以像个死猪一样一点没察觉,是因为董季的追求太上门道,见缝插针,无孔不入,偏偏没给人一点儿死缠烂打的不适应。从某种角度来说,董季才是宋子白最理想的那种情人,成熟稳重,体贴大方,事业有成财务自由。
宋子白跟着董季打壁球、逛画展、看文艺片儿,林擎发现的时候还以为他俩早就结婚了。没想到半年过去了,宋子白送董季上飞机,一路上装傻充愣。在机场,董季有点儿动情,想要伸手抱一下宋子白,被宋子白用一本黑格尔哲学挡了过去,董季抱着书回了国,宋子白一个人打车到西区上戏,无波无澜。
那时候林擎想,宋子白太他妈厉害了,是真正的油盐不入。
柯黎去实习了两天的那家公司,就是董季手底下一个职位。董季看在宋子白的面子上照顾了一回,柯黎走的时候给那只昂贵的紫砂壶里涂满了浆糊,面上还画了一个大大的shit。非常幼稚。
和董季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柯黎能够不要脸的胡搅蛮缠。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一点和尹瀚惊人的相似,让宋子白没有办法。
宋子白和尹瀚的分手可能有一千八百次,但是他们永远能打第一千八百零一次复合炮。到最后他们连分手这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随波逐流了。
柯黎是多么小心谨慎。他不会让宋子白有机会和他分开,他小心翼翼地跟着,小心翼翼地数着宋子白的喜好和厌恶,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宋子白。天真又霸道。
如果宋子白生气了,柯黎就赖在客厅角落不动,哪儿都不去,赶都赶不走。
15年的那一次,旷戏一整天,人影儿不见一个。宋子白接到导演电话的时候,气得脸都白了,骂了整整一个小时。柯黎背着手站在墙边上,垂着脑袋,有点儿委屈的样子。
宋子白冷冷地说:“出去反省一下。”
柯黎瘪着嘴不说话,一动不动。缩成一团靠在角落的样子尤其可怜,像只小狗狗,无处可去,瞪大眼睛望着宋子白。
“那你说你干什么去了。”宋子白气冲冲地问。
柯黎说:“我去帮你排队买闸蟹了,今天打折,你最爱吃这个了,平时吃不到的。”说得理直气壮。
宋子白一口气怎么也发不出来,在柯黎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呼噜了一把他的头毛。“很生气,不吃了。”他这么说道。语气软软的,是妥协了。
这软绵绵的一巴掌让柯黎的心跳都加速了,说不出的受用,浑身上下都是痒痒的。
宋子白从来没有意识到柯黎对他的想法。
所以在和林擎的那支跨国电话里,宋子白轻描淡写地回话,说:“没有。”
宋子白掉下威亚以后和尹瀚分手了。很彻底,没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尹瀚逼过他,寸土不让,后来发现没有用。稍稍松过一回手,就那次,宋子白跑得没影没踪,再没出现过。
总说尹瀚蛮横无理胡搅蛮缠,可说到底,到了宋子白这里,千斤顶都要成了肥皂泡,一戳就破,是泥牛入海,激不起一点儿波澜。
尹瀚结婚时,给宋子白发了三个星期的短信和邮件,发到最后都心如死灰。
等宋子白收到最后那条的时候,是尹瀚的请帖已经到了,发在他的大学交公共作业的那个google表格里,尹瀚有另一个账号。
宋子白想关掉,但是发现那个页面强制浮动在了自己手机的桌面上。宋子白猛地心头一刺,手机脱了手,砸在石头地上,无妄之灾。
那是宋子白祭拜完那个执行副导的下午,躲在永福园陵的一片树荫下。鼓捣着破碎的手机屏幕,阳光刺眼。
尹瀚当年骂过宋子白不讲道理。
尹瀚说,宋子白这个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当年拉着他操场看星星,怪星星懒,不挪位置,偏自己摇头晃脑袋假装斗转星移。可真到了真事儿前,他倒不知道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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