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带人疯了一样驱车赶回营地的时候，古洛奇却早已经撤走了。眼前只剩了一堆冒着烟的焦土，我跌跌撞撞冲进营地中央，环顾四周，整个营地上倒着一片血尸，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滚滚浓烟发出刺鼻的焦糊气味，让我觉得一阵恶心。
　　“将军，”一个士兵走过来，对我欲言又止，“卢克少尉……还活着……”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卢克躺在地上，一张英俊的脸上还算干净，只是浑身流满了血。如果不知道，我一定以为他早就死了。
　　我冲过去跪在他身边：
　　“卢克！是谁干的？是古洛奇？”
　　“他……”
　　卢克脸上一阵抽搐，我想去握他的手，目光在他身上搜寻了一圈，不由得打个冷战，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住。
　　卢克的手和脚都被砍断了，手指与脚腕，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我浑身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哆嗦着查看他胸前的伤口，发现心脏左边几寸处一个被剑刺穿的血孔，流出的血已经浸透了衣服，仍然在缓缓往外流。
　　古洛奇在报复。
　　上次那个被我用剑削断手刺死的人，就是他的手下，所以他对卢克下这样的毒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手掌心里，却觉不出疼，只是嘴唇颤抖着看着卢克：
　　“卢克，你等一会，等一会就好，我马上找人来救你……来人！来人！”
　　慌慌张张的想要起身，却听到卢克模糊虚弱的声音：
　　“雷娅……等等……”
　　我重新蹲下身，觉得浑身都要麻木了，一双手抖的不像话，擦过卢克的脸，却将他原本还干净的脸也抹上肮脏的血迹：
　　“你别说话，再等一会，等一会！医生，医生就要来了！……”
　　“雷娅……很疼……让它快点结束吧……”
　　仿佛有垒块堵在喉咙口，哽的喉咙一阵阵生疼，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用颤抖的手把枪拔出来，将枪口对准了卢克的胸口，缓缓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闷响，血溅到我身上脸上手上，尚且带着温暖的热度。
　　卢克脸上带着模糊的微笑，慢慢抬起手臂来，将手腕上血肉模糊的残损手掌伸向我的脸：
　　“能不能……吻我……”
　　我俯下身，将嘴唇贴到他冰冷颤抖的唇上，听到他气息渐弱的声音在耳边轻响：
　　“看来我……不能……不能再等你了……”
　　一瞬间，他的胸口涌出血来，不是红色的，而是黑色的，粘稠的，浓烈的，黑色的血。伴着血色喷涌，卢克的手猛地垂下去。
　　我缓缓站起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雨。
　　是春天的雨，细细柔柔的透明雨滴里，一切都变的茫然，天地变成了一张大网，看不到边，西边远处的天空上云彩裂开一条缝隙，金色的光透出来，令人想起每年开始时候，神圣的祭祀在祭坛前洒下的圣光。
　　四周弥漫开浓浓的血腥味，血水渐渐汇聚，将营地上的泥土染成一片耀眼的红。一片茫然中，我想起曾经在镇子上听神祭司说的话，人的死亡，是黑夜之神的荣耀。
　　乔克说这世界上有神。
　　可是，神到底在哪里？

　　我咬着牙站稳，告诉自己不要让眼泪流出来，可是看着四下的惨烈境况，脑子里还是渐渐变成一片空白。麻侣仿佛在我眼前说着什么，可是我看着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等到我终于能听到声音，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沙哑着嗓子告诉我：
　　“……乔克将军恐怕也死了，地牢被烧得干干净净……”
　　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落下来。伸手抹一把，却看不到手上的泪痕，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迹。
　　乔克也死了。

　　耳边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对着我沉沉的叹息：
　　“她是带着诅咒出生的。”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人。

　　远处一辆车驶近，上面跳下一个人。
　　那个高大的身影渐渐走近，在我眼里却越来越模糊。麻侣站在我身边，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想扶着他支撑自己站稳一些，却仍然觉得自己在缓缓倒下去，耳边是麻侣越来越飘渺的声音：
　　“将军！将军……”
　　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在我脑海里浮现的，是六年前我浑身血迹斑斑沿着那条巷子爬出来，手上脸上都是血。红色的血糊住眼睛，眼前化不开的黑夜就像是被粘稠的血包裹起来。巷子口站了一个人，高高的黑色身影，我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到一双黑色的皮靴。不知道用了多久我才爬到他脚边，伸手抱住他的靴子。他蹲下身来，双眼看进我的眼，一双幽深的黑色眸子仿佛被一团淡淡的雾气笼着，透出冰冷的气息。
　　血腥味越来越浓。
　　与当时同样的想法，闪过我的脑际。
　　……让我也死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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