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千年

　　范蠡还找了把宝剑给我，他私下告诉我一个秘密，“这是与当年的越王勾践剑一同打造的，只不过此剑略窄。我看更适合女子使用。”

　　我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只见它剑身修长，有中脊，两从刃十分锋利，前锋呈曲弧内凹，茎上有两道凸箍，饰有同心圆纹。

　　“好剑！真难得。不过，你比我更需要，你留着。”这剑是无价之宝，只怕耗费了铸剑师无数的心血，不是我用得起的。况且，我觉得范蠡比我更需要。我有我自己呢，他，就需要好剑保护自己了。

　　但是范蠡坚持让我收下，“阿姊，有一天，我希望你看见它，想起我，我们。”

　　他意志坚决，我只好收下，这礼物我很喜欢。

　　它让我想起，当年，我人生的第一把剑，是那人送我的，我当时惊喜万分。那也是一把难得的好剑，可惜，漫漫岁月长河中，遗失了。

　　范蠡走了，我才回味起他刚才的话，他说，希望我看见宝剑的时候，想起他，想起他们。他是，什么意思……

　　范蠡这次散尽家财，是指外面的产业。定陶老宅的根基还在。

　　大家过上了悠闲的日子，跟着陶朱公多次历经起起落落，众人也变得宠辱不惊。慢慢地，发现陶朱公是真的不会再经商了，有管事和伙计开始告别，范蠡每次都好言叮嘱，送他们离去。

　　他们感激地告辞，学到了陶朱公的本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够他们受用终身了。

　　光阴在流逝，年华在老去。范蠡和西施鬓间的白发渐渐多起来。西施初时还让我帮她拔下白发，后来多起来，也就不理会了。

　　但是，他俩有时候看着我依然黑发如鸦，会发下呆，不过也不多问。

　　有次西施在屋里歇息，范蠡在院中小酌，我被他请来说话，提起当年西子之美，我们俩都有话说。

　　“红颜白发，人间沧桑。”范蠡这样感慨。

　　我说，“应该说白发红颜，西施即便是生出白发，依然是美人。”

　　“西施虽美，不及阿姊青春常驻。”范蠡微醺中随意说着。

　　话音刚落，我就咳嗽，示意范蠡，他回头看，西施出来了，正走过来。他却无所谓，还问西施，“你说阿姊是不是受了神的眷顾，莫非要长生不老了？”

　　“阿姊非常人，大家都看出来了，不是吗？只是阿姊不说，我们便不问罢。”

　　我低头不语。其实，我早该走了，在大家都生出白发皱纹的时候，就该走了。但我贪恋范蠡和西施给我的这个家，贪恋这温情，假装无事，自欺欺人。

　　我想，那些管事、伙计、护卫们，他们大约是得了范蠡和西施的吩咐，才对我异于常人之处不议论吧。

　　我守护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护卫们更是都与我有些不被我承认的师徒情分，他们不说，我也当他们不察觉。

　　其实，在人人都在变老的时候，我光洁的皮肤，不老的青丝，还不够奇怪吗？亏得这些年，范蠡不再经商了，不然我这不老护卫恐怕连外面的人也要奇怪了吧。

　　那之后，他们再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件事。后来连大郎、小郎都开始生出丝丝白发了，他俩也依然还叫我“姑姑”。哪怕他们看起来都比我显老了。

　　哎！我看着出生长大的孩子都比我老了，离去的时辰大概不远了吧。

　　我看着西施去世，之后，范蠡的话就少多了。

　　再后来范蠡要去世的时候，他最后和我说了些事情。

　　“阿姊，那些是我的心血，但我想想还是不要传与世人了。阿姊收着吧，如果有一天遇到合适传授的人，就给他。如果没有，就当没这回事吧。”

　　“好。我答应了。”

　　“阿姊要找的那个人，有消息了，……你能原谅我吗？”范蠡露出些惭愧的神色。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什么消息让范蠡这样。

　　“其实半年前，我就得到了消息。但是，我一念贪心，希望临终时，阿姊送我一程，你能看着我离世……没能及时告诉阿姊。不过那人还在那个地方。”

　　“这样啊，无妨的。我们总会遇上的。阿弟不必在意。”

　　范蠡露出孩子般的微笑，“我就知道，阿姊不会怪我的。那人对阿姊很重要是吧。但是，我也很重要是吧。”

　　范蠡精明一世，临走却显出稚子之心，我微笑，“嗯，你很重要。阿弟教给我很多事情。我会一直，一直，记得的。”

　　“好啊。”

　　……

　　楚惠王四十一年，范蠡卒，时年88岁。

　　范蠡走了，很平静，80多岁，他也算长寿了。

　　他这一生，很圆满。才华、财富、显达、挚友、子孙……还有红颜知己，他什么都有了。

　　更让人赞誉的是，他的豁达和仁善，都达到了世人难以企及的地步。后来有人甚至把他称为“商圣”，很多年之后，人们还在遵循着他的经商之法。

　　有人赞誉他，“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临行前，我最后一次去凭吊，陶朱公及夫人墓碑前，我再次感慨。

　　曾经惊才绝艳的兴国之臣，曾经名扬四方的倾国美人葬于此地，但是人们只知道这是商人之墓，绝世美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在墓碑上留下。百年后，恐怕再无人知道，搅动吴越风云的范蠡、西施，长眠于此。除了我。

　　背起了范蠡送我的宝剑，我给它起个名字叫“越人剑”，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想我不会忘记这一段时光。听过谋士之言，看过美人笑靥，经过商路条条，这数十年，我过得还算荣耀。
　　不过我想，这还不算我人生中最荣耀的时候，要说最荣耀，应该还是在那人身边时候吧。

　　我心里想着范蠡告诉我的地方和路途，再次，去追随。那个人，曾经是我的信仰。我曾经以为，那人无所不能。

　　我来了，来找你。

　　每一天，我的脚步都在接近你。

　　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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