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于行

　　“太好了太好了~！！ ”
　　洛葭揉了揉耳朵，离摄像头远了点。
　　然而她就像一块肉，怎么也逃不出视频对面那群少男少女的眼中，看着她即将游离出框框外，那边一位女孩子叫了声，“葭葭姐，我们能要个签名什么的吗？”
　　说完就低头对手指。
　　她不得不又凑回去，很公事公办地说，“不行的，你们也知道OB公司的规矩，不能合照不能签名……”
　　不愧是OB养大的熊老子，周景行现在这幅大爷样，都是从那惯出来的，看看其他娱乐公司，粉丝聚会，合影签名甚至拥抱，花式撩粉丝，就OB和他的艺人们，每天兢兢业业当着S狂。
　　“啊，好吧。”
　　看来小女孩也没抱太大希望，“被拒绝”的小伤心只在眼中停留了片刻，就被笑弯弯的眉眼驱散，“不过大爷能答应我们做宣传已经很开心了。”
　　所谓的视频会议这头，老板娘的儿子和他女朋友也诚恳点点头，乖巧地说，“谢谢葭葭姐。”
　　这句话洛葭从下来开始，就听到不止数十遍了。
　　她起身，“好啦，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就走了，你们视频做好直接发到我邮箱就是了。”

　　四月，春天的气息里掺和了一点燥热的征兆。
　　洛葭踩着板鞋，每天往医院里跑。
　　对，医院。
　　周景行大概是水逆期到，拍摄广告期间，从搭好的高台上摔在地上，以前骨折的那条腿又被眷顾。
　　这刚好是他入院的一周整，网络上已经沸反盈天，OB公司也只是出了一纸说明告示作为止沸石投了下去。
　　私立医院最好一点就是闲人勿扰，何况周景行的病房还是在独一楼。畅通无阻到了A楼七层，洛葭敲门，许可后施施然走进去。
　　从包里掏出平板，“大爷，你想知道踏歌岛的后续吗？”
　　她飘到床头，照例先看了下周景行被吊起来的右脚，又看了看枕在床上的那人，都这样了，还能自如潇洒，伸出手，“看看……”
　　弯腰将平板递过去，洛葭打开一则视频播放，在旁边解说，“大爷你看，这是老板娘儿子那个团队做的加长宣传视频，郁杉转发了这个链接，昨天刚上热搜，现在还挂着呢，不过他们团队竟然挺专业，从我学过的角度来看……”
　　周景行唔了声，摆出一点欣赏的架势，右耳却萦绕着热气，那是来自洛葭身上的热度，还有一丝花木的香气，似是穿梭其中沾染而来的，他却辨不清。
　　“啊，就是这里，快看，他们家乡每年九月的拜海神风俗，超有趣啊……”
　　看到激动处，洛葭伸出手指，虚虚指向屏幕，示意周景行快看，他从容抬头，盯着她的侧脸。
　　看到她头上挂着的一片花瓣，小而粉，伸手摘了下来，是樱花啊。
　　终于可以解释那股浅淡香气的来源了，周景行放松了些，右手却还搭在扶手上，和洛葭的背隔着短短距离，随时可能因为她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碰上。
　　注意到她突然动了下肩，似乎趴着久了，但又别扭于没有凳子，周景行抬手，拍拍洛葭的肩膀，“坐。”
　　又瞄了一眼进度条，才过二十分钟，对于这个一个半小时的视频来说，只是个开头。
　　“坐哪啊？”
　　洛葭扫了周围一圈，不禁吐槽这个高级病房连板凳都放那么远。
　　她想要放下平板，“那我过去拉到这来……”
　　周景行直接拽住她的手腕，“坐这就行。”
　　言简意赅，毫不脸红。好像他向左歪了歪让出的那个小位置是金做的那样，洛葭果然目瞪口呆，她要坐下去吗，在周景行的旁边，病床上……
　　他还举着平板，见她很认真地思考，眉头一拢，“平时不是懒死了吗，现在还要舍近求远，嫌弃病床上细菌多？”
　　最后几个字咬得重，洛葭立刻飞上床，盘腿坐下，接过平板，“大爷，我们继续啊，继续……”
　　说完也觉得不太对。
　　在床上……继续……
　　啊！有没有被子给她埋一下啊！
　　周景行顺了下她的毛，发现洛葭的头发确实长得慢，慢悠悠地问，“听说擦生姜可以生发，我家鱼塘旁边还有块空地，要不要留给你种生姜啊？”
　　她转头，看见周景行唇角的笑，认真看着她，不像是开玩笑。
　　“不……是……吧……”
　　艰难开口，洛葭抓住自己的狗毛，“我觉得挺快了呀，你看，到能盖住下颔骨的一半了，喏，就是朝下巴转弯那个地……都快到那里了……”
　　她的比喻还真是特别又形象。
　　周景行顺着看向她的下巴，尖尖的，偏偏两颊又携着肉，笑起来十分讨喜。这也许是她从进了工作室就抱大腿抱得格外顺手的原因。
　　两人和谐地看完了宣传片，洛葭还在不遗余力地夸奖，“大爷，他们真的好厉害，我当年读大学的时候还做不到这个程度……”
　　“嗯……”
　　“对了，今天你还要练字吗？”
　　“不练了。”
　　“哦。”
　　“去把窗户推开点，我想看看外面的天气。”
　　“好的。”
　　一骨碌滚下床，洛葭扬手，将左侧的窗帘拉开，又将窗户折成一个三十度的角，确保外头的空气能进入，又不是一股脑涌入的强度。
　　外面的天气确实很明媚，四月的天，是最好的，不热烈不冰凉，一切都那么温存。洛葭甚至有点坏心眼的想，要不是周景行这次腿受伤了，他可能无暇享受这样细致的日子。

　　每天周景行似乎都有各种理由使唤洛葭到医院去，他练字看书都得有人陪着，老男人的怪毛病还不少，洛葭内心无数个白眼。
　　然而这种匆匆忙忙的生活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带来了几分春意。
　　又是周三，洛葭这次出门稍早了些，刚好撞到医生查房。
　　她正低着头在桌上为周景行研墨，在这间充斥着高科技和现代气息的病房里，当个古色古香的小丫鬟。
　　就听到身后门敲响，然后一声，“周先生，打扰了，查房。”
　　那声音不算抓耳，胜在亲和，洛葭为自己找个偷懒的理由，转头看，门缝逐渐扩大，几个白大褂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人，居然很年轻，里面穿着米色薄毛衣，黑色长裤勾勒出瘦削腿型，看到洛葭和她手中的墨条后，居然笑了笑，点头当做招呼，随即走到周景行的床前。
　　然后是一番望闻问切，记录和采访。
　　洛葭早就扔下了墨条，悄悄走到一旁，注视着刚才那个医生的后脑勺。
　　刚才的那个笑容，让洛葭想到了能和春天挂钩的所有美好事物，例如高空的风筝啦，漫卷如云的樱花林啦，还有随处可见的绿色啦……
　　如此亲切又滋润双眼。
　　几分钟后，医生完成每日任务，领着身后的护士和见习生们走了，洛葭轻手轻脚去送客，手搭在门把上迟迟不舍得扭下去，直勾勾看着走廊上快消失的那群人。
　　还好那个医生的身高足够鹤立鸡群，让洛葭能够顺利目送他到拐角处。
　　正在打游戏的周景行突然察觉到过分安静的氛围，抬眼去看，洛葭正趴在门边，不知道想什么，半晌才关上门，垂着头继续去研墨。
　　“大爷，磨好了，我现在要去方便一下！ ”
　　突然，洛葭跳起来，急匆匆扔下墨条，拿起手机准备朝外冲，周景行正准备坐轮椅到桌前，不痛不痒提醒她，“这里有厕所。”
　　全是全自动化的。
　　马桶垫都能自动加热的那种。
　　“不，我要去楼下，以免玷污您的感官。写字是多么风雅的一件事啊……”
　　砰——
　　周景行慢慢移动到桌前，扶起被洛葭抛弃的墨条，洁白的纸面出现了一串小墨滴，如此刺眼。
　　他没有拿起一旁的笔，只是慢慢抚过那些不该出现的污渍，刚才连纸都没带出去的洛葭，面上的笑容过分明快了些。

　　巡视了一圈，终于在四楼大厅找到了医师介绍。
　　就贴在墙上，远远看过去，像清明上河图，长长一卷。洛葭背着手跳过去，开始慢慢地找。
　　叮——
　　发现目标。
　　蓝色背景墙里笑得光风霁月的，不正是刚才那位医生吗？洛葭心里砰地吐出许许多多爆米花，淹没了她的小心脏，慢慢阅读着资料，一行行看下来，比当年做语文阅读还仔细，恨不得掏出笔来划出重点。
　　总的来说，年轻有为，业绩极佳。
　　不知道为什么，三十三岁的医生让洛葭觉得不算老，三十六岁的周景行却让她觉得十足十的老年人。
　　大概还是被压迫多了，自动戴上仇人滤镜。
　　“葭葭，你在干什么？”
　　在洛葭快要把资料背下来时，听到有人叫她，轻快。转头，在齐人高的盆栽旁边看到了工作室的小许，也是没事嗑瓜子八卦会的成员。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痴汉和变态，洛葭摸了摸头发——她现在还是对留长发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前几周下意识又想修剪碎发的时候，才想起来周景行和她所谓的约定，只能作罢。轻咳一声开口，“我下来转转，大爷在七楼。”
　　这几天探望周景行的人挺多，工作人员，业内亲友，总之洛葭都跟着见了不少，连最近炙手可热的小花小生都喝过她接的水，不得不说挺有成就。
　　小许没有生出疑惑，挽住洛葭的胳膊，“我的小姨在这层楼当护士长，我刚才和她才聊完天，刚想说和大部队走散了。就看到你了，真是狗屎缘啊。”
　　没有计较小许神一般的组合词汇功能，洛葭脑袋里一片清明——护士长？同事？联系方式？
　　她心中亮起了绿灯。
　　“小许啊……”
　　洛葭决定豁出去，脸上浮现出一大坨人工腮红，开口的时候都觉得脸颊在一度度升温，“能带我去认识认识你的小姨吗？”
　　小许果然不解，“葭葭，你有事吗？”
　　“哦，那啥，我帮我妈妈询问一点医学保养的问题。”
　　“行，那我们现在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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