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青龙中学的教室宿舍和初中楼平行，两栋六十年代的灰砖建筑之间隔着一棵古老的银杏树，树干粗得两人合围都围不住。
　　蒋慈溪领着杜西韧和袁春晓回宿舍的时候，一阵秋风伴着夕阳的金光而来，黄透了的银杏叶子漫天飞舞。两个小的见着这浪漫美景，完全没有顾虑的就冲了过去。
　　袁春晓双手高举想要握住着秋日金风一般，闭着眼睛慢慢感受。杜西韧呢，一只大马猴似的上蹿下跳想要抓住打着旋随风飘落的银杏叶子。
　　蒋慈溪自诩是个成年人了，内心虽然被这景色打动，但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抬头微笑看着，看那些小小降落伞一般的银杏叶子随风飘动。有的打着旋儿落到地上，有的落到屋顶上，更多的是随着风儿越过屋顶去到了更远的地方……
　　其中一片叶子就快要落到蒋慈溪的面前，在蒋慈溪伸出手就要捧住它的时候，一只猴爪子一把捏住了它。蒋慈溪嘴里啧过一声感叹，抬头瞪住猴爪子的主人杜西韧。
　　杜西韧笑嘻嘻地张开爪子，把那片被自己捏得发了皱银杏叶子捋捋平，恭恭敬敬地放到了蒋慈溪的手中。
　　蒋慈溪看看始终有了折痕的叶子，对于破坏自己乐趣的家伙有了恨，看也不看他，对袁春晓说：“春晓，别玩了，上楼吧。”
　　杜西韧却是没觉出破坏了蒋慈溪的乐趣，完全不在乎他没叫自己，屁颠屁颠的比蒋慈溪和袁春晓都跑得快的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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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慈溪住的那间原本是单身宿舍，所以房间里写字台两边各安放了一张单人床。蒋慈溪睡的是左边那张，右边那张空着，长期被当做凳子来坐。蒋慈溪自己坐在床边，叫杜西韧把折叠椅打开给袁春晓坐，杜西韧则盘腿坐在了空床这边。
　　一人扔了一个作业本后，蒋慈溪拿出了一本淡蓝色封面的奥数习题集，翻到第七页后说：“我标注了三角形符号的才做，要用的结果才计算，最终结果就不算了。”
　　袁春晓乖巧点头开始看题，杜西韧却是一眼也没朝练习册上看，反而是眼神狡黠地看着蒋慈溪。
　　蒋慈溪自然是觉察到他的目光了，却小记恨着他刚才临门一脚抢走了要落到自己手心里的银杏叶子，不打算搭理他。
　　杜西韧等来等去没等到蒋慈溪开口，便忍耐不住自己先开口了。把手上的铅笔转出个花儿来说：“蒋老师，那口袋里的是苹果吗？”
　　蒋慈溪顺着他的目光朝空床床尾看去，昨天下午买回来的水晶苹果装在口袋里看着都那么可爱。蒋慈溪一下子就懂了，笑着说：“先做题，我给你们洗果子。”说罢起身去拿苹果，取了两个去了阳台水池边。
　　袁春晓看蒋慈溪去阳台洗苹果，拿笔戳戳杜西韧的手臂，低声说：“脸皮厚。”杜西韧也低声说：“带着你混吃的还骂我，没良心。”
　　袁春晓再不和他斗嘴，拿笔尖扎他的手臂，杜西韧忍不住叫了一声。惹得洗苹果回来的蒋慈溪问他怎么了，杜西韧揉着被扎的地方说：“老师，春晓班长说她胃口小，叫你把小的那个给她就好了，大的那个给我。”
　　“哦，这样啊……”蒋慈溪对杜西韧的胡诌用一种特别认真的态度回复了过去，然后走过来把小的苹果递给袁春晓，另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直接放到自己嘴里，又脆又响地咬了一口，吃下去后慢条斯理地说：“这俩果子都不大，你胃口这么好，吃也吃不饱，不如不吃了。”
　　袁春晓见蒋慈溪使坏，咯咯地笑出声来。杜西韧不服眼看要伸手抢袁春晓的苹果，蒋慈溪手快拿过苹果递到袁春晓嘴边说：“快咬一口。”袁春晓听蒋慈溪的张嘴咬了一口，然后和老师一起一人拿着一个苹果对着杜西韧得意地笑。
　　杜西韧被算计了郁闷得很，扁嘴看着蒋慈溪。面对杜西韧的不满蒋慈溪不为所动，特别夸张地咬了第二口苹果，一面嚼着果肉一面说：“小杜，快点做题。”
　　杜西韧不还嘴，动作迅捷的从空床上蹦起来，在床尾的口袋里捞出最大的一个苹果，往衣服上擦擦，嘎嘣脆响咬了一口，洋洋得意又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慈溪和袁春晓说：“这苹果味道真好。”
　　臭不要脸的杜西韧成功将蒋慈溪二人逗笑了。蒋慈溪多少有点儿拿他没办法了，挥挥手叫他从空床上下来，还叫他去把苹果洗洗，啃完了赶紧做题。
　　既然已经吃到了最大的那个苹果，杜西韧心中也是爽利了，这才乖乖听话。好端端的开小灶时间就被他浪费了小半个钟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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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盘腿儿坐的杜西韧已经变成半趴在写字台上，挑着眉头看给袁春晓讲题的蒋慈溪。
　　看见他眼镜边框褪了色，看见他头发上插着半片银杏叶子，看见他对说出了关键处的袁春晓忽然就春水般温柔地笑了……杜西韧的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起来，不再看着蒋慈溪而是埋下头干劲十足地往下刷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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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基本上已经落下去了，阳光不再刺眼，蒋慈溪起身把淡蓝色的窗帘拉开，顺势踱步到杜西韧这边来。把他做得题一一看过，找到了两三个做错的。跟他讨论一番后，杜西韧顺利地改了回来。
　　“你没觉得不对头来着？”蒋慈溪指着其中一个错题问杜西韧。
　　杜西韧摇摇头，说：“做的有点快。”
　　“胡说。”蒋慈溪的手指头指着草稿本上关于这道题的那些草稿和简图，“想不清楚就问，别死要面子不问瞎做。”
　　杜西韧被蒋慈溪戳穿了也不恼，笑着不说话。
　　蒋慈溪曲起手指头在他头顶上亲昵地敲了敲说：“哎呀，看不出来我们小杜同学还挺要面子嘛……”就蒋慈溪看来，杜西韧这小子是不想在袁春晓面前露出不会做题的一面来，忍不住要破坏他的小心思。
　　杜西韧听了心里不服要还嘴，可和袁春晓目光对视上了，便把不服压下去，敷衍地点点头说：“蒋老师真英明，说的对、说的对。”
　　蒋慈溪看他这不服又不行的样子，心中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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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自习的预备铃已经响过了，杜西韧和袁春晓却慢悠悠地往教室去，没一点儿着急的样子。
　　杜西韧看着脸上一直挂笑的袁春晓忍不住鄙夷她道：“得啦，能不美了么？放学到现在两个多钟头都看着蒋老师，你还没美够啊？”
　　“不要你管。”袁春晓这话说得可是大气，完了回过头来说：“你能自然点么？总觉得你在想故意搞砸什么。”
　　“我故意搞砸什么？袁春晓，太没良心啦你。”杜西韧一下子就被说不高兴了，“为了让你和蒋老师多相处，我不会做的题都没问，还被他批评误会。有我这么仗义的么？你居然怀疑我？唉……”
　　“吃苹果那个，谁让你多事的？”袁春晓害羞了，觉得杜西韧讲的也对，却不愿意承认转移了方向。
　　“我多事？！”杜西韧笑着反问袁春晓，“那谁被喂吃苹果的时候脸比苹果还红啊？”
　　“讨厌……”袁春晓一脚踩在杜西韧的脚背上，红着脸飞也似地逃了。
　　杜西韧疼得单脚跳着叫唤，冷不丁地屁股墩子上被人踹了一脚，连环受伤让杜西韧不爽了，撑着路边的梧桐树转身站好，骂人的话就要蹦出口来的时候看清了踹自己的人，深感大祸就要临头赶紧老实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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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慈溪今天晚上头一节晚自习守高一（1）班，忘了拿教案，临时回了一趟宿舍，赶回来时预备铃响了，干脆就钻小树林走近道。眼看着梧桐树那儿就是正经的路了，却听到了这两个宝的对话，站住了没敢往正路上走。
　　听完了之后，蒋慈溪觉得袁春晓喜欢“蒋老师”的问题比较棘手。为什么说是袁春晓喜欢蒋老师而不是喜欢“我”呢？因为这是一个常见的高中生心理“移情”，一般被称为“牛犊恋”，跟蒋慈溪本人没什么关系，袁春晓喜欢的是“蒋老师”。
　　本来吧，这是个只需要简单引导的青少年性意识发展中的常见问题，被杜西韧这个臭小子推波助澜居然付出行动了，这肯定是越搞越糟的节奏。
　　蒋慈溪抬腿踹杜西韧的主要原因是他没脑子还敢动手做。
　　“杜西韧，我觉得你这儿……”蒋慈溪指指嘴角上的地方，“这儿应该长一颗大黑痣。”
　　杜西韧正紧张蒋慈溪把自己和袁春晓的话听去了，冷不丁地听见蒋慈溪这么说愣是没理解他的意思，傻乎乎地望着蒋慈溪。
　　蒋慈溪看他那傻样儿，又觉得好笑，便解释说：“媒婆痣。”杜西韧一听乐了，也跟着笑。
　　“你以为我夸你？”蒋慈溪就不愿杜西韧得轻松，趁着人家没笑两声又变了脸。
　　杜西韧摇摇头。蒋慈溪走上去搭住他的肩膀说：“再帮春晓班长瞎起哄就收拾你。”
　　“你不愿她喜欢你找她啊，收拾我干嘛？”杜西韧一听这句彻底明白什么都被蒋慈溪听去了。
　　“因为你瞎起哄。”蒋慈溪觉得这时候的杜西韧可能没有脑子了，“好好学习，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对对对，你来处理好，手起刀落，她就死心了。”杜西韧说着说着居然拍起手来。
　　蒋慈溪看不明白了，笑问他：“你到底是什么立场？”
　　“我吗？我……”杜西韧说不明白，嗯嗯了半天接着说：“她是你学生，不合适，我还觉得你跟谁放一块儿都看着不合适……那个我是劝不住她，才被逼上梁山的，铁哥们没办法。”
　　蒋慈溪仿佛看到了一个在道义路口摇摆不定的苦恼少年，忽然面生笑意，心内感叹：这就是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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