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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
第十二章活下去
程牛牛憋的脸通红,“……小,小爹教我的……咳咳咳……”
许思安忽然失了力气。
程牛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你欺负人……呜呜呜……小爹你醒醒,瞎子欺负我……”
程牛牛打了许思安几下,奈何小拳头没力气,许思安呆呆的看着前方,完全无视了他。
“他,有没有与你说过……”许思安颤声问,“说过……他的家……他家在何处……”
程牛牛听小爹讲过无数次关于家乡的故事,“小爹说,他在一座叫银安城的地方长大……”
许思安如挨了一记惊天霹雳,脑海里一片空白,唯有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程牛牛的童声歌谣。
多少年前,他与程牛牛这般大小的时候,若辰也唱过这个童谣给他听。他总也记不住,学不会,每天下了学堂,总是追着若辰,要若辰再教几遍他。
其实他也没那么笨,童谣朗朗上口,几遍就记住了,他缠着若辰,就是想听若辰唱歌罢了。若辰干净明朗的嗓音,就像山间的清泉一样。说话好听,唱歌更好听。
这首歌谣,是若尘唱的,也是若辰写的。
若辰说过的,只唱给小安一个人听。
世上知道这歌谣的,唯有他与若尘。
许思安捂住胸口,来到西南程家村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虚影晃动。程诺,程诺是谁?究竟是谁?为什么见他第一次时冒失打翻了粥,为什么几次三番的不顾危险救他?为什么要忍让他的坏脾气对他那么好?为什么……
那句“小安”,他确定,他没有听错。
君若尘比他小一岁,是银安古城出了名的神童。银安城里富户的主母们,闲来无事喜欢凑一起打牌,打牌时候,最喜欢比孩子,尤其是比谁家孩子读书好。
许家大嫂也经常被请去凑数,回来总是与他说教,瞧瞧人家君家的小公子,五岁就会作诗,六岁会写文章,一手好丹青,连蓝老先生都夸传神如栩,名家之风。再看看你……
许思安不服气,每每顶嘴,他画的也不错啊,只是没有若辰画的那么好罢了。
他小时候总觉得,读书差不多就行了,家里生意兴隆,又不用他去考状元,没必要那么刻苦,再说,他去了也考不上状元,状元是若尘的。
直到君若辰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他都认定了状元一定是若辰的。
如今,他瞎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即使若辰站在他眼前,他也是认不出的。可他记得若辰的声音,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刻骨铭心的声音。
他又一次捉住程牛牛,好在这次没掐脖子,而是抓住小孩的胳膊,“你小爹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子吗?”
“你放开我,疼!”小孩使劲儿甩手。
许思安松开手。他太激动了,哪里还有什么理智。他一直以为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的心再起波澜,但若尘如果还活着,还活着……
这就是老天让他活下来的意义吗?
程牛牛说,“小爹从前的声音很好听,后来因为生病,哑了嗓子。”
许思安苦笑,老天爷与他开了个玩笑,耍弄了他整整八年,若尘没有死,只是被困在这十万大山里,回去不得。
大哥说君家无一人生还,岂不是骗他?
他边笑边哭,是高兴的哭。
他双手轻轻抚摸过程诺苍白的脸,把安静昏睡的人,小心翼翼的搂入怀里。
他们还能重逢,还能认出彼此,还能在这样极端又危险的环境中互相扶持,经历生死。
许思安打开程诺右腿伤口处的布条,这一路他该有多疼,被狼咬掉的皮肉,血水化脓,他看不见,只是摸了摸四周干掉的血迹,就大概知道伤的严重。
他听见铁链子刷刷啦啦的响声,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他压抑着心底痛彻,恨不能把程家村被掩埋的那些畜生,都刨出来狠狠鞭尸。
“你到底能不能救小爹啊?”程牛牛觉得这瞎老爷有病,刚刚还不把小爹当回事,现在怎么又搂又抱的?
许思安摸着石壁站起来,“带我去深山,绿草多的地方。”
程牛牛也学着小爹,想捡根树枝,许思安却伸手,“快些,晚了就来不及了。”
程牛牛恨不得用跑的。
拉着许思安的袖子,小短腿儿迈开,飞快。
许思安随程牛牛走入山,他把所有记忆里关于止血,止痛,止脓的草药药方,全都过了一遍。
大嫂留下的医书,他搬迁府苑时,尽数带到了南州府书楼。偶尔秦王爷来住,总是去书楼坐上个一天半天,他作为南州许府的主人,自然要陪,为打发时间,每年都听阿洛随便念上一两段。
阿洛时常念医书上的药方,他听进去一些,也忘了一些,好在止血方剂他记起来了。里面最重要的草药,好像叫狗牙根,来时阿洛还说起,沿路山里有不少狗牙根。狗牙根的样子他曾经在书里见过,却是没见过真的草药。
漫山遍野都是草,就算一棵一棵的摸,他也必须找到。
程牛牛找了处草多的地方,就依着许思安的吩咐,回头打水,清洗小爹的伤口处。小孩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许思安缓缓蹲下,继而半跪在泥土草间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瞎子老爷很厉害,难怪能当上老爷,全村的人都供着他。
他毫无办法的时候只会干着急,只会哭,许思安不一样,他明明也没有什么底气,却坚定的说,“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死的。”
许思安深呼吸,他这辈子,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都没有像这次这般心绪起伏。
靠不了天,就靠他自己。
命运如何,人说的算,他不争则以,争了就要赢。他就要跟天去争,他要告诉高高在上的老天爷,老天也有夺不走的东西。
他还有许多话要与若尘说,有很多地方要与若尘一起去,他下半辈子什么都不想,只想与若尘在一起。
轰隆巨响,乌云密布,山雨欲来,没有任何征兆。
硕大的雨点滴落山林草木,坑洼的泥地瞬间成了水坑。许思安仔细的寻找着,摸着泥坑里活着水的绿草,一棵又一棵,他辨认着形状,从草根摸向草颈,摸向叶子。他头一次怨恨自己为何是个瞎子,如果他能看得见,能看见山林里哪里有止血方剂的草药就好了。
不对。
还不对。
他跪着匍匐,捉起大把大把的草,摸着像了,就尝尝味道,倾盆雨下,他浑身湿透,乌发鬓角黏在他的双颊,垂落在泥土之间,双手十指,被尖锐的石子磨破,血水与雨水分不清楚,许思安的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找到书上说的草药。
十指连心,可这份痛,比起若尘受的,什么也不算。
他不知挖了多少杂草,不知爬了多少泥路,十万大山,他看不见前方,看不见脚下,但他心里有一束光,若辰就是漆黑的人生路上照亮他前方的微弱的光。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草叶……
程牛牛再见许思安,简直认不出,眼前这个披散着长发,手指滴着血,像个泥人一般漆黑漆黑的人,是那个一路上不染泥污,连小爹的手也不愿意碰的瞎子老爷。
电闪雷鸣时,程牛牛也担心在山边挖草药的许思安,担心他眼瞎,寻不到回来的路,他刚要跑出去,听见小爹喊他的名字。
他惊喜的回头,小爹却没有醒来。
程诺闭着眼睛,头顶冒汗,眉心皱成了一个团。程牛牛刚给擦干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试了试小爹的前额,很烫,就像一块火炭。
“小爹……”他推推程诺,“小爹,你不要睡,瞎子老爷在找草药救你……”
程诺的声音很小,精神不清醒,程牛牛听见的是他在梦中的呓语,他喊了牛牛,牛牛乖,小爹不会丢下你。
程牛牛怕极了,从前奶奶总说,人死之前会回魂,会念叨最亲的人的名字。小爹的前额滚烫,身体也滚烫,程牛牛趴在程诺身上哭。
他哭的沙哑,模模糊糊的见有人进了洞,原来天已经亮了,过了一夜,雨还在下,是瞎子老爷回来了吗?
狼狈的许思安顾不上程牛牛,他好容易才找到了救命的草药,寻着原路回来,把药弄碎了外敷,还有几根草籽内服,他把程牛牛当成大人使唤,此时能帮他一把手的也只有这个孩子,“再找些水来。”
程牛牛立刻就去,之前的水都用来洗小爹的伤口。
许思安抱起程诺,等不得程牛牛回来给他找石头。
他把草药尽数塞进嘴里,咀嚼出苦味让他作呕。外敷的药,入五脏就是三分毒,许思安有些头晕,大概是因为药性的关系。
他强迫自己的牙齿磨合,舌头搅拌吮吸草汁,把草汁混着唾液,吐到手心。他摸索着程诺的伤口,涂抹草汁。
许思安感到手边的身子绷紧,程诺喃喃低语,他贴近,听见程诺在反复的念着两个字。
小安。
小安……
“忍一忍,”许思安仔细的抹着药,“若辰,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跑,是我害你被狼咬,你骂我,打我都好,都是我的错。”
程牛牛回来,许思安撤下一片衣服,指挥程牛牛用水洗干净,拧干后绑在伤口之上。
程牛牛照做,做的有板有眼,绕了好几圈,把草药汁缠在了绸布里面。
许思安把内服的草籽就水含在口中,掰开程诺的两片唇,低头对嘴喂了下去。
喂完了药,许思安靠着墙壁坐下,让程诺枕在他的腿上。
程牛牛又出去打水了,他的心悬着,丝毫不敢放松,草药归草药,若辰必须自己挺过这一日,高热退了,才算真正安稳。
大嫂曾说,人的意志力,是世上最管用的药。
他不断说着激励的话,希望若辰能听得见,“求你,不要死,若辰,你看看我,告诉我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把你卖到这里来的?”
没有回应。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谁?我看不见你,可你看得见我。你明明知道我是小安,为何不告诉我?你怪我当年没有去送你……”
山洞里,安静如初。
“我去晚了,我到城门时候,你们的马车已经走了,我追着出去,眼见马车翻下了山。大哥说,君家马车里的人都死了……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许思安哽咽,“错了,全都错了……”
程诺的胸口,有个金灿灿的布料,刚才挪动身体时,掉出了一个小小的角。
许思安颤着手,他不敢去拿,那是他的平安符,大哥送给他保他平安的护身符。他一直带在身边,几次遇险,大哥的在天之灵都保佑着他逢凶化吉。
平安符丢了,他心急火燎的去找,这是他大哥留给他的念想。
之后遇见了狼,他死里逃生,想着算了,比之性命,那么小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程诺是什么时候捡到的?
他与程诺一直在一起,唯一不在一起的时候,是爬树时,他先上树,程诺似乎转了身,才会吸引狼来。
“若辰……”许思安埋下脸,藏住长流不止的眼泪。
若辰是为了他的平安符,才转身去捡,为了他气得平安符被狼咬伤,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程诺在梦里,发出细碎的声音,“小安……”
“我在,我一辈子都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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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到此结束……
接下来画风甜……
小安是个好攻,不花心不吹牛,从小到大只爱若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