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始之难

作者:俞冬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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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列圣(下)


      在倾天人的历史上,由历代帝都所设的渺烟阁,都有专门的史官收录奡央历史上的重大史事与杰出人物,后来这些卷籍编纂在一起,被史官们称为《天地书》。即便是皇权更替天下动荡的乱世,这书也不曾失传毁灭,但由于掌权者的不同,书里的某些内容也有失偏妥,不尽客观。在稗官野史间,也曾有博智的书者搜集这些的信息,再收加各类奇观异兽、江湖流派以及一些珍稀秘籍,将它们记载在了他们薪火相传的著述,《括天》《囊地》两书中。虽然这书有关历代皇室的记载不及渺烟阁全面,但就另一些方面来说,《括》《囊》二书又犹有过之了。
      据记载,在倾天皇室统治着奡央之外,还游离着另外几股势力,其中以谒星教、塞斯特德宫以及漠汉列圣最负盛名。列圣一脉的始源地位于奡央三大神域中的云漠汉界,他们历代只有一名继承者,但所传授的技艺却是整个倾天乃至整片奡央大陆都忌惮的力量。自从千年前的明之战以后,倾天人就占据了奡央这片土地,之后将其他异族尽数征服——除了先前的盟友,存有异心的靳、晏二族,信仰神力的同时又以绝对的铁腕来独霸自己的统治。那是比明之战更为艰难的一场战争,因为对手由之前的妖魔变成了彼此一样的人类。驱逐出了他们的统治范围。
      相传,战争突临前,明族皇室中有一个目光长远的智者明宣担心奡央和平多舛,于是放弃王位离开了他的家国,跋山涉水,自祷于诸神离去的沧浪海浮月丘。那时整个奡央都在嘲讽他的杞人忧天,包括他的国家。靳晏二族突然发动战争,其余八国始料未及,明族距离最近首当其冲,一夕覆灭。
      十国中的明族亘照国亡国时,那个本该一同殉国的王者此刻正一无所知地祝祷在遥遥的天涯海角长跪不起。十天十夜,他不休不息跪地祈祷了整整十天十夜,奄奄一息之际,终于得到了四神之一朝衡的垂恩。女神点破迷津,告知他故国所承受的一切,并授他以“结肆”指引前路。聚四象而生,无形无质,却又无坚不摧——那是不属于人世的神兵,能够斩断一切羁绊的神之力!他投身于战争,由于消失的血脉重新涌现,促使诸神不得不再度插手,倾天最终赢得了这场旷世之战。
      后来,因为他的睿智,无私,伟大,他同他的继承者们都将他们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奡央,守护着倾天,后世的人们便称他们为“列圣”——即在所有方面都能称得上是圣人的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奡央上同时出现了两位列圣,两柄结肆,人们开始都以为列圣一分为二,各成一派,可列圣一脉的人却也从未出来正名过,两门之间相互和敬又无甚交集,却始终秉承着一样的门规,后来反而越来越开始销声匿迹。于是自那之后,奡央上列圣同时并存着两门,然而却同时对外宣称列圣只有一位,或许如此种种是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但没人去考证,也无从考证。
      世世代代流传着两门列圣以及他们手里的结肆,这一世现存的分别是暝踖列圣和凘烟列圣。

      多少年了?自自己离开凘烟师傅有多少年了?记不清了。当结肆的剑芒喷涌而出的那一刹,她几乎都觉得自己忘了曾习得的剑技,那段倥偬美好的岁月一去不回。
      惊天动地的白芒突开大地,荡涤所有怨怅的瞬间,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痛快得让她忍不住一口气使出了三式杀招,“溦雨诀”,“敛风诀”,“羽光诀”。崩塌所有暗道,活葬所有朔族人,杀光所有怨怅,所有试图在她剑下反抗的都得毁灭,一个不留!因为那些东西都该死!
      可饶是如此般痛快淋漓,报得大仇,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就算杀光了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父亲能回来吗?旻风能回来吗?可儿能回来吗?千千万万被这些朔族杀了的城民能回来吗?
      不能!当然是不能!
      她松开手,一束铮然的白光啪地落到地面上。

      隐约中,似乎又有了一阵泠然作响的叮当声。像是清晨竹林泻落的一汪溪泉,晴天檐角垂挂的几块玉石,落雨横过江面的阵阵簌响,薄暮荒野开放的无边花朵。从天上传来,极其轻缓地浮荡在她耳旁。
      依稀间,她好像又听到了一个男子如歌如诉的声音。如同历经风雨磨砺的沧桑,浸透鲜血的沉吟哀悼,绽满日月光芒的云层,回响草甸的甜蜜呢喃。他用缥缈不定的朦胧嗓音反复唱着两句极短的歌词,却在一瞬间紧紧抓住了人的魂魄。

      “非我不往,实遥天堑!”
      “纵我时往,难溯逢源!”

      那是,那是《誓木谣》里的唱词罢。
      是他呢。
      几近力竭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引线牵引着,又开始缓缓地动起来。她脚下一串亮光,突然直跃向她的手里,举起,挥下,将前方所有塌落的泥石分开轰灭。
      似乎,灵魂真的脱离了躯壳了。
      不知走了多久,那个满身血迹的女子在一摊稠红的血肉面前停驻了下来。
      有一个苍白的男子在她面前的那堆泥石里挣扎着,脸庞血迹斑斑,他不断伸手扒着身下的泥土,他的手指白骨支离,却还能推开面前的石头,然后还试图将他殷红可怖的身躯拔离泥石。他的下半身早已被石块砸得血肉模糊,隐隐露出了森然的白色胫骨,在杂糅泥土的血肉里不安地扭动着,衣服与没了皮肤的血肉粘在一起,浸出变黑的恶血。
      他在看到突然出现的女子时停下了动作,他用磨秃掉指头犹自滴着鲜血的手高高地指着面前的女子,看到她同样被血雨冲刷过的身躯,眼里闪过一丝愕然的光芒,他像是想说些什么,蠕动着的嘴里吐出一阵像是错愕却又类似释然的模糊的声音来。
      在他开口的第一声,就有细细的黑色的血液沿着他尚自完好的嘴漫出,含混着血擦过骨肉的剥剥声,皮肤冒出细小的血泡。
      原来这个人,从里到外全都坏掉了。
      那样恐怖如同噩梦一般的场景似乎没有丝毫激到他面前的那个女子,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着他,仿佛在看一条可怜又可怖的垂死的蛇。
      他或许对他自己现在的样子一无所知,看到女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一边嗬嗬有声地叫着,一边又亟亟地动起来,似乎完全察觉不到痛楚,将他的身躯向着那个女子转去。残破的身躯拖过的地方鲜血淋漓,泥土掺进他裂开的血肉。
      他撑着前进的右臂突地一偏,狠狠错开,断裂的腕骨硬生生扎进肩膀,他闷哼一声,整个身体颓然侧地倒了下去。趴下的身体正对着那个直视他的女子。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疼痛,他抬起砸在地上的头,面目全非的脸上撕下的皮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剧烈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努力想要动起来,然而却始终不得力,一直挣扎着,眼睛时不时望望那个女子,似乎生怕她离开了。
      舜莪抬头望。崩塌的暗道里隐约看得到上面微微发亮的天空了,黎明前的日光如同铺满了黑沙的白纸,又像隔了层层拂动的石青纱缎,空气里满是死亡的压抑滞重。
      雨已经小了,但仍细细簌簌地洒在这一片空旷的废墟上。空气潮湿而新凉,却又溢满了远处的血与火的味道。
      也许再过一会儿就破晓了,太阳就又出来了,黑暗也散开了,大地又都亮了,雨水过后的天空也许会更亮,大地也更生机蓬勃,树叶更绿了,花瓣更红了,她也许也解脱了。可是,那些所有死去的无辜的冤魂,逢川这个她生长的地方,却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了。即便活过来,也不会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了。
      斜风细雨,燕过穿柳,天青蒙蒙,东方既白。雨丝从天心细细柔柔地飘落,濡湿了她的脸庞,胸腔长吸进一口清冷的空气。
      她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一团扭动的血肉,心里仿佛有东西啪地一下碎了。
      既然如此,终究是要过的,她不能放弃,也不愿放弃,那么就让她找到那个答案吧。
      刹那,一束雪亮的光从她身上倏地腾起,在空中绽开般瞬分成八瓣,凌厉地落下,在近地的一霎又蓦然聚拢为一箭!
      白亮的光箭矢般没入了正抬头望来的男子头上,一瞬间窜开,那一堆摊在地上的不人不鬼的血肉露出崩裂的裂缝,透出冷白若雪的光芒,像是重击下的琉璃残像一样,顷刻间便崩溃一地,倒下。
      终于安静了。
      笑,又是笑。那抹释然的笑在他临死前出现在他沁血的嘴角。
      那个冷漠的人影没有丝毫停留,转开步子,凌空挥手,白光呼啸而出,剑一样冲向前方掩满石块的出口,凭空洞开了崩塌的暗道。
      四处激射的碎块石屑,绯衣女子毫无闪避地伸手接住凌空掠回的白芒,又直直没入了另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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