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二章秘密
两条雪亮的车灯光照开了前路,可以看到漫无边际的雪在空中扭过来扭过去地飞舞,像是被风吹散的瀑布。
一行人逆着风雪驶过街道,路两旁不明的街景在徐徐倒退,一路无话。
刘二宝照旧开着车,毕忠良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了副驾驶,将后座让给了陈深,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始终不发一言在闭目思索着什么,也不理会后面的人还在为撕开身上的牛皮糖而不懈努力。
毕忠良一向不是个话多的男人,他信奉沉默是金,脑子里想的永远比说出口的要多得多。
他坐在自己那辆平稳前行的座驾里,却再次回忆起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那些久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日子里,他想到那些连天的炮火和残破的躯体,想到自己被弹片划过掀起的头皮鲜血淋漓,想到陈深像随手捡了只麻袋一样让自己从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想到自己多少次庆幸曾经结交过这个表面上看着只会剃头的兄弟。
毕忠良就这样放任自己野马奔腾的思绪,想了许许多多。
陈深将人扶稳了靠在椅背上,车一晃,叶子随即又倒回到他身上,这下还干脆趴到了他腿上来,一只不老实的手凉得跟个冰块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就钻到了他没扣上扣子的西服外套里,手指头动了动,隔着件衬衫突然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
“嘶——”陈深没怎么防备喝醉了酒的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人喝多了怎么还跟只野猫似的,还挠起人来了!”
刘二宝止不住笑。
“别乱动!”陈深慌忙按住她,看到她头上破了的伤口仍在流血,怕弄脏了自己新做的西装,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按在叶子出血的额头上,他指劲很轻,几乎没用到几分力,嘴里还嫌弃道,“喝多了还不老实!”
毕忠良睁开眼盯着后视镜,陈深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毕忠良的眼睛,他却什么也没说。
“老毕,送医院吗?我看八成是脑子摔坏了!”陈深抬头,气鼓鼓地回视毕忠良的后脑勺。
“侬脑子没哇特就不错啦!”毕忠良啐他一句,“不去!谁知道她还有没有同党,医院里不安全。”却是回答了陈深之前的话,又吩咐刘二宝,“回处里叫老江过来一趟,给她看看伤,别真的弄死了。”
一直把自己装成聋哑人的刘二宝及时反应过来:“是!”
陈深冲着后视镜里的毕忠良龇了龇牙,毕忠良不搭理他的瞅视,再度合上了眼。
冰凉的手指掩藏在陈深的条纹西装下,隔着他身上薄薄的一件黑衬衫,缓缓敲击着:宰相安全,不要妄动。
叶子大概猜到了陈深在想些什么,却并不打算让他插手此事。
摩尔斯电码?
短短八个字的内容,让陈深心中乍起惊雷,面上却若无其事,他将右手横在她背上稳住她的身体,手指掩藏在驾驶座后传递讯息,他问她:你的身份。
隔了一会儿,陈深才感觉到腰间一点一点的寒意,迅速在脑中组合成另八个字: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陈深低下头,看到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像是水面上泛起的一道涟漪划过她的唇角,她突然睁开了眼,一对明亮的眸子凝聚成两点星火,转瞬又消失在烟波深处。
她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是不是说明了还有退路?
可是陈深也同样了解老毕,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抗日分子的存在,任何一个可以向影佐请功加官晋爵的机会,进了76号,她还能这么轻松吗?
陈深从外套下拿出那只冰冷的,却让自己感觉到久违的温暖的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此时此刻,他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捂暖她。
温暖这个将与自己一路同行的陌生人。
黑云压城,风雪无阻,他再不是一个人去战斗。
陈深一面在心中祈祷嫂子能够安然无恙,一面告诫自己,此时绝不能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破绽,否则,他和她都将陷入绝境。
他告诉自己,真正的考验已经来临。
极斯菲尔路76号,行动处里,灯火通明。
今晚,注定了是个无眠之夜,每个人心里都不平静,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盘算。
八个和宰相有过接触的嫌疑人已经拉往了刑讯室,将要连夜审处。
陈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阻隔了从刑讯室遥遥传来的惨叫声。
他疲惫地瘫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抚平动荡的心绪,仔细回想着今晚米高梅舞厅的情景,所有见过或者有可能见过她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回想着她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陈深想起在二楼的走廊里,她说过让他走,别自找麻烦。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提醒了自己,危险将至。
点燃一根樱桃牌香烟,在那些淡而薄的烟雾里,陈深忽然伤感得想要流泪。
就在今天之前,他还一直想不明白。
三年前,组织下了命令,让他潜伏在汪伪特工总部,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三年了,组织上简直像把他忘了似的,没有任务,没有消息,他甚至连自己的亲人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就算他是一棵草,也总会在每年春天的时候被春风记起。他都快搞不清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中/共潜伏者,还是汪伪特工总部特别行动处直属行动队里的一名特工。
可是今天,却有人在麻雀的安排下找到了他,并告诉他,他将再次被激活。
可想而知,陈深内心的激动。于是他连夜去了米高梅,他见到了上级宰相,而宰相还是自己久别重逢的嫂子。一重一重的惊喜,让他觉得自己这三年来都没有这样开心快活过了。
可是这份快乐,却在毕忠良带着行动队的特工冲进舞厅的那一刻,支离破碎。
就在今晚,嫂子还告诉他,静默是为了更好的爆发,三年不联络,是为了让自己藏得更深。
可是三年,这三年他都做了什么?
借着毕忠良的势,他这个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人,却挂着行动处一分队队长——这个在上海特工总部特别行动处一人之下的位置,背后遭了多少人嫉恨,估计整个行动处里,除了他的万年跟班扁头之外,没几个人真正信服他,他就每天这样戴着张面具,等着盼着,灯红酒绿吃喝玩乐,如同行尸走肉。
没有人了解,他熬得有多不容易。
每天跟鬼子汉奸混在一起,不能打不能杀,只能陪着笑,这是人过得日子吗?
他忘不了父母亲人惨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之下,忘不了大哥被汉奸走狗残忍虐杀的仇恨,那种刻骨的恨意,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消失,而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根,疯狂地滋长着,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这些侵略者,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抚慰得了他心里的伤痛。
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他可以不怕死,却不能忘了自己身负的使命。
陈深不敢想象,如果今晚被捕的人是嫂子,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
他也许会选择不顾一切,哪怕可能因此而暴露了自己。
可是没有如果。
她已然救下了嫂子,救下一个弱小孩童的母亲,救下了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亲人,她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么她是怎样在76号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李代桃僵的?
自己的身份被麻雀激活,知道他今晚会和宰相在米高梅接头的人,会不会就是麻雀?
这个身份成谜的女人,会不会是用自己的命保全了嫂子,还有他呢?
陈深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毕忠良将会怎样对待,这个并非宰相,却很可能会是麻雀的女人。
叶子被孤零零地撂在了刑讯室隔壁的石台上,手脚都被镣铐紧紧束缚着,身上还穿着那件轻薄的白色连衣裙,陈深好心给她披上的呢子大衣,此刻已经不知被丢到了哪里。
她像是睡在了一整块冰上,寒意从身体的每个毛孔渗入骨髓,鼻尖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也不知这张刑台上染过多少人的血,她的胃仍旧被酒精烧灼着,内火外寒,冷热交激,翻江倒海的难受。
叶子感觉到有只手正在摆弄她的眼皮,却没有力气也不能反抗,她知道自己醉得狠了,只能强迫着意识的清醒,她现在还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江医生,她怎么样?伤到脑子了么?”刘二宝问得很仔细,当然不是出于关心,能不能在影佐那里邀上功,就指着这个女人呢,所以半夜将没值班的医生叫到了处里,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从高处摔下来,会造成一定程度的脑震荡,她之前出现短暂性的昏迷、晕眩,没有呕吐反应,应该只是轻微的症状,身体其他地方倒无大碍,不过人脑结构及其复杂,一旦出了问题就不是什么小事情,具体情况如何,最好还是能去趟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江医生是行动处医务室的大夫,擅外科,这脑子的问题可大可小,没有医疗器械的辅助,他也只能给个大概的意见,未必能够确诊。
“这么说,她早就醒了?”刘二宝转头盯着她的后背,话里阴恻恻的,“装死呢?”
江医生扶着圆眼镜,露出一丝笑:“也不算,她喝了太多酒,现在睡得死也不奇怪,怕是要到明天才能清醒。”
“她还能睡得着?!”舌尖舔过一口白牙,不过想到这回抓到宰相的功劳,刘二宝又笑道,“处座交代了,只要没生命危险就成,脑子摔到了不要紧,在这牢里呆一夜,正好清醒清醒!……阿荣!把她押进去!”
吩咐一声,他抬手,一路送看诊的江医生出去。
江医生不置一词,跟着他走出审讯室外,在医务室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对于行动处的种种手段,他早就司空见惯。
不好奇,不多事,才能活得长久。
叶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大事。
虽然一脚踩空摔下了楼,她却下意识控制住了身体,护住了几处要害,陷入昏迷没多久也就缓过来了,所以才能在车上和陈深暗中“互通友谊”,只是摄入了太多酒精,头晕目眩而已,倒是身上的疼痛让她多了几分清醒。
被两个特务架着扔在牢房的空地上,叶子闭上眼睛忍耐脑中的眩晕,听着从审讯室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熬过今夜,为沈秋霞争取足够的时间离开上海,只要她还在76号,只要毕忠良认定了她就是宰相,在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不会封锁了各大交通要道,阻止沈秋霞离开。
这是叶子计划的最后一步险棋。
如果宰相没能及时撤退,她会极力制造混乱,让76号认为自己才是宰相,好让真正的宰相趁乱逃走,事后再借影佐的手洗脱自己的嫌疑,顺便给76号一点“颜色”看看,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叶子自然是不想光顾76号的。
而事实上,情况远比想象中要好很多,至少76号闯进去的时候,沈秋霞已经安全撤离,也幸好铃兰一早被叶子支回了家发送紧急情报,否则她还要担心,铃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76号的特工带走,会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来,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会误了她的计划。
这样慢慢想着,叶子掀起眼皮扫了眼铁栅栏外守门的特务,放松了脑中的思绪,她换了个姿势,枕着自己的手臂,沉沉睡去。
插入书签
咱是准时准点的存稿箱。
姑娘此时正在上班挣银子呢,这两天大姨妈造访姑娘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实在木有功夫码字,还好存稿富余,不然两天一更都做不到,姑娘定要羞愧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