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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
永泰四年十二月,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就在京城民众家家户户准备迎接新年的时候,北地传来急件。后世史书在描写这一年的极寒天气中写道,“大雨雪,牛马死,江、汉具冻,民无衣粮,饥寒交迫,人竟相食”。
是夜,勤政殿灯火通亮,圣上急宣朝内三品以上重臣连夜进宫,太后也匆匆赶赴勤政殿参加商讨。
今年的天气异常寒冷,而赵太后又素有寒疾,未有几时,便开始不停咳嗽,李成晟见状忙劝着自己母后先回寝宫,等结果出来便立刻差人回禀她。
“北地冻死之人逾千数,这殿内燃着炭炉可比北地暖和多了,哀家这是旧疾,没有什么大事。”赵太后止了李成晟的劝阻坚持留在勤政殿。
圣上无法,只好示意一旁严清霜去取些保暖的东西。
消息来得突然,而且情况太过严重,清霜和太后俱是披着大氅就匆匆前来,该带的东西都没有准备。这时得到吩咐,清霜忙起身去让殿门前候着的仪兰宫宫女取东西,刚行至勤政殿门前便看到了仪兰宫的宋姑姑。
“严姑娘好,太后走得急,我想着她定是受不了今夜的寒冷,忙把这些东西送过来。”宋姑姑名为宋尔澜,自幼便服侍在赵太后身边,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其在宫内的地位不言而喻,哪怕是后宫的这些太妃见到她也要礼让三分。
“还是姑姑有心,我正要差人去取呢。”清霜忙把宋姑姑身边宫女手中的狐裘和暖炉取了过来。
今夜的事情事关朝纲,勤政殿内也是不留内侍的,严清霜因为身份特别才被圣上和太后特许留下。
“我也就只能做这些小事,不比姑娘你”宋尔澜说着对严清霜笑了笑,“太后应该紧等着,你快些进去吧。”说完,对着严清霜施了一礼便带着宫女告退了。
清霜回了一礼,正要转身回勤政殿便见到匆匆赶来的一行官员,只好先停住脚一一行礼。
清霜在赵太后身前任女官已过一年,虽品阶不高官职未定,但朝中众人皆知她是太后的心腹,对她也是颇多礼遇。刚对着户部尚书行完礼,还未完全直起身,便见到刚刚走过来的右相,严清霜只好又是俯身一礼。“右相安好”。
软软的四个字刚出口便伴着白气飘入了陈慎行的耳边。
“嗯。”
陈慎行应了一声后未停脚步。
自从上次仪兰宫的事情后,清霜是开始有意无意避着这位右相,这三个多月以来,这是两人在那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那天回了住处,芸香便拉着她又说了很多关于陈慎行的事情,什么当年中元朝会五步成诗,什么智辩东夷国来使……
其实这些事情清霜都有耳闻,夫子还就那次的东夷国来访专门考过她。只是她知道的版本和芸香讲得传奇故事差别可不是一点。这位右相显然在很多宫女眼里已经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了,还有不少宫女夸赞右相俊朗帅气,整天期待着能在他入宫的时候远远望上一眼。嗯,他若是再风流一些,还真有可能祸乱后宫。太后的担忧不无道理啊。
不过可能是因为现在自己心里很清楚两个人的立场,自己怎么只能感觉到清冷还有深不可测呢?俊朗虽还算是俊朗,只是这一脸戾气看多了感觉会折寿。
待陈慎行走过,清霜跟在他身后想着赶紧回殿内,只是刚转身,这位右相竟然又停了脚回头问了一句,“太后也来了?”
严清霜一愣,这不废话吗,但迫于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大了那么多级呢?只好点头应是。
答完话再看过去,此人已经又提步入殿了。
陈慎行在清霜未看到他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廊柱旁的清霜。
白雪铺地,宫灯萤萤泛着橘色的柔光,给着异常寒冷的冬天增添了一丝暖意。雪还未停,絮絮的雪花落在前面女子的发上,眉间,披着一身红色大氅的她似寒梅傲立,但实际却是个如此娇小的女子。来时的他满心的北境之灾,可在这一刻脑和心全都放空了,所思所想全只是眼前这一片红。
她忙着与行至身前的官员一一俯身行礼,自己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也是一句“安好”。回了一声后总觉得心里还缺些什么,便又回头补了一句自己也知道没有什么必要的问话。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此时的陈慎行还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心动。
当然,清霜并不知道这位权相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更不敢想这是他和自己的寒暄之言,止不住的又猜测了半响右相的这句问话还有什么深意吗?
进殿以后,气氛愈加安静,原来只知北地有寒灾却未想竟如此严重。这种灾祸发生虽是天有不测,但难免会有人认为是上君有失,引天降怒,更怕民心不安,会有暴动。
清霜在一旁听着各部官员的回报和想法,自己也若有所思。自从上次仪兰宫内一谈,赵太后也不再只让她讲史了,慢慢地她也开始参与朝政,虽然是名不正言不顺,但至少有了些用武之地。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听她讲史的人又多了一个——当今圣上。在宫中一年虽未像她的同年一样亲手处理事务,亲身去体验官场百态,但陪着赵太后的一年,她有幸地接触了这个王朝的最高层,看到了这个王朝中心枢纽运转的日常。这是赵太后送她的礼物。
“右相有何见解?”
听到此句话,严清霜的注意力开始集中,甚至有所期待。虽然很多人对右相见解各异,她现在对他的印象也不算好,但不得不承认他能得先帝青睐是有原因的。陈慎行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有时虽行事过于凛冽,但不得不说很有效果,为达自己的目标,他可以摒弃所有无关的事情,这种果断或者是功利是和自己的夫子截然不同的。
“臣以为天灾之祸首要是安民心,保民生,朝廷应该速从国库向北地运粮,供煤炭棉衣,而今年南都夏粮满仓,朝廷可派人也从南都调粮送往北地。”
南都。瑞王回京后,朝廷任命了新的布政使去往南都,只是这个布政使到了南都后的一举一动还是受着牵制,南都很多要害事宜还是掌握在瑞王亲信的手中。不仅此,据说很多南都之人都希望瑞王世子李承烨继任南都。从南都运粮,的确是个好办法。
可赵太后还有一个打算。
“臣以为棉衣煤炭虽然国库有存余,但北境之灾是燃眉之急,这些东西从山西调往北地怕是更加方便。”说话的人是户部尚书张右任。
山西。山西此处也很特别,赵家族人现在多在山西,看来太后这是有心让赵家人立功回京了。
陈慎行听言面有凝色,但这个建议他却不能反对。
“孤认为右相与张尚书所言皆可,只是押粮去北地人选各位卿家有何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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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兰宫中,
“清霜,你可愿去北地?”刚拟完懿旨的赵太后将毛笔放在端砚上,对着清霜问道。
“臣愿意。”
“哀家荐你送粮北上,北地归来后,你便回前朝吧。”赵太后说完,将一块玉佩递给了清霜,“这块玉佩是哀家当年入主梓延宫后先帝所赐,哀家一直是随身携带,今日将它赐予你,见它如见哀家。待北地归来,你拿此佩来换朝中一职。”
严清霜听言,双手接过玉佩,跪地谢恩,“臣定不负太后期望。”
第二日,早朝之上。
“圣上有旨,命翰林院编修谢安任押粮使赴北境救灾,解北地民众之急,即日启程。钦此。”
“太后有旨,命永泰三年女子探花严清霜任押粮使,赐其后佩,代予安抚北地民心,即日启程。钦此。”
两道旨意一下,朝中惊讶的官员不只一人。
柳承志不用讲,听到谢安名字的时候他就开始咬牙切齿了,到了严清霜就惊掉了下巴颏。
而一直胸有成竹,万事皆控的陈慎行也是一愣。
另一边的张亭尤心里只有一句话:严姑娘这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但圣旨一下,无可回转,这去北境的人就全是新科进士。圣上和太后终于开始了。
下完早朝,严清霜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先回家收拾行李拜别双亲。
“北地千里迢迢,这一去,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得到消息后急忙忙从药铺赶回家的严家爹爹坐在桌旁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叹着气。
而夏大婶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是个稳重的人,可到了这种时候很是沉住气,一言未发,只默默地给清霜收拾包裹。
“爹不求你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啊,出去以后不要轴,能做的做,不能做的就算了。”
“爹,我明白,对你女儿你就放千万个心吧。”清霜努力给自家爹爹宽心。严家爹爹这段时间的身体一直不大好,现在更是不能让他担忧了。
等到夏大婶将包裹收拾齐整,时辰也快到了。清霜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平时对自家爹娘就没有其他家女儿的那种嘘寒问暖,这种时候更是不知道怎么说了。站在院门旁,深深看着自家双亲,最终还是一言未发,有话还是回来的时候说好。
出了家门,只有严家爹爹跟着送了几步,夏大婶却是不愿出来送她,相对比送人,还是接人的好。直到听到了马车离开的声音,站在院门后的夏大婶才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
马车离着新府街越来越远,清霜知道自己就像羽翼丰满的小鸟,终要离开老鸟的庇护飞向外面更为广阔的天空。但是倦鸟恋归巢,飞的再远,总还是要回家。
到了城门处,去往北地的人马已经齐了。来送行的官员也站在城楼处。
朝中与清霜相熟的官员并不多,只有张亭尤、陈如芳和柳承志,她还有些话可以聊。
陈如芳拜托了她一件事,到了北境见到陈家人帮她带句平安。
“我没有多少话送你,只有一句,待你回京可要请我们喝杯酒。”张亭尤看着清霜说道。
清霜笑着点点头,她们心里都清楚是要喝什么酒。
而柳承志除了祝她一路平安,不负众望之外,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交代她千万要防着些谢安,“谢安那小子,打小就讨女孩子喜欢,他还装作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伪君子,真的,清霜啊,你这次出去可是要和待上几个月,可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你要永远站在我这边。”
多日不见,这个柳大榜眼还是这个样子,不过她到现在还未见过这位谢安呢,这次北境之行倒真是免不了和这位状元打交道。
“嗯,柳编修放心,在下知道了。”
和来送行的三人一一告别,抬眼而望,城楼上是品阶较高的几位大臣,其中一身紫袍的陈慎行很是现眼。
又是楼上楼下,但已不是春夏,雪未停,风正涌。这次有些不同,是他紧紧望着她。
严清霜俯身对着上方行了一礼。陈慎行轻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总是如此相对而视,怕是日后在朝堂也是如此。
时辰已到,王旗迎风翻飞,雪地里是马蹄踏出的印子还有一道道的车辙。
清霜回身准备登车,才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人——谢安。
翩翩君子风,温润人如玉。只一眼,清霜内心就为柳承志感到深深悲痛,是个正常女子都不会选大腹便便的他的。
谢安也看到了清霜,牵着马匹走近,“在下谢安,严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清霜却清楚的听到的春花绽开的声音,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此次北境之行,免不了要麻烦谢编修了。”
“姑娘客气,同是在朝为臣,俱是禀责办事,都是应做的。天寒,姑娘还是先到马车里吧。”谢安笑着言道。
说完,自己翻身上马。
清霜又看了几眼才提裙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清霜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加快的心跳。
而城楼之上的陈慎行,看着这一幕,冥冥之中嗅到了一丝自己很不喜欢的感觉。
北境路远,前途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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