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竺花奇谈

　　“绵绵春雨樱花褪……”

　　没有月色的夜里扬起了烟云般缥缈不定的歌声。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身影舞蹈着。

　　层层叠叠的五重薄红衣外罩着浅绿的外褂，上面落满细小的绯色樱花图案，从由浅及深的薄红中透出的是蓝色的布料，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沿着背部的线条倾泻下来，甚至披到了在地面上堆砌出撩乱艳丽色彩的裙裾外。

　　“啪”地一声，那是舞者手中的扇子被打开了。

　　“容颜不在忧……思……中……”

　　一直都只看得见背影的舞者蓦地回过头，目光与这场歌舞唯一的观众对上。

　　“不要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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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这太玄乎了！难道你们不觉得吗？”

　　坐在寄琛斜前排的女生——记得没错的话是叫做戴天惠的样子。她正抱着胳膊，斜倚课桌这样问着，而寄琛身后坐着的常羲则是以一脸谁欠了她十万美金的表情看着窗外。

　　“喂，千竺，你们家不是号称退魔之家吗？”戴天惠好像还没发现常羲不爽的表情，摆出一幅很有兴趣的样子问：“你怎么看的？陈忆这次住院的事？”

　　大概是上周一吧，那天为了迎接从宴流古镇相隔不远的都市“申上”——同时也是寄琛出生的城市——那边来的一位客人，常羲请了假没去上学，事情就是那天发生的。

　　在那个周一同样是请假的还有班里的另一位女生陈忆，不过她请假的原因要比常羲诡异得多——听觉神经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女生突然丧失了听觉这种事难以从医学上去解释，而且据说就在第二天陈忆还出现了严重的妄想症，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要出院的迹象。

　　这次戴天惠问起来，常羲用没什么表情的眼神看了看她。

　　“我又不是医生，干什么要问我。”

　　“千竺心情不好啊。”站在戴天惠旁边的周雯华笑嘻嘻地说——在班上她们也算是和陈忆比较谈得来的了，可是陈忆出那种事她们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觉得很好玩似的。

　　——知道我心情不好就别来烦我。常羲正那么想着，戴天惠又抓住话头不放，说：“这可能是灵异事件啊，说不定陈忆被什么附身了呢！到时候可就得看你和你那个妹妹了的。”

　　“鬼怪要附身也是看人的。”——言下之意是说就陈忆的正常体质来看人家鬼还不要她呢，虽然是女生可是阳气太重了。

　　连续两次被常羲以冷淡回应，戴天惠终于不说话了，周雯华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拿给她看。看到书的封面，常羲的眼神一瞬间犀利起来。如果眼神拥有实体，那周雯华手上的书很可能会在一瞬间被常羲的眼神给撕得连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都不留。

　　“常羲……！”寄琛一脸认真地拉住她的手：“你可不能在这里发脾气。”

　　“……”常羲死死地盯着那本书：“我还没低级到要为了那种东西和人吵架……”

　　虽然心里真的很不爽，非常不爽，不爽到都想用“御”的力量劈桌子了，可是除了把导致自己那么生气的罪魁祸首拉出来之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看着常羲的寄琛有些为难地歪过头——还真是不好办啊。

　　那么，来把时间倒退回昨天晚自习结束之后吧。

　　“姐姐——！”

　　刚刚从教室回到宿舍的常羲和寄琛听到声音向门口看去的时候，正看见羲和手上拿着一本书冲了进来。常羲有些莫名其妙：“羲和，我以为只有水珺姐姐才会用这么风风火火的姿势跑过来……你怎么了？”

　　“姐姐，我敢说你等会就会比我更激动——”羲和将手上的书摔在桌子上：“这是我问天涯借的，你看它的封面和里面的插画！”

　　常羲把眼神从羲和身上转向那本书。

　　《我的歌声遗大唐》？好像是最近很红的一本穿越言情类小说，不过常羲是不太清楚啦，她和羲和都不喜欢看那一类的书，不过呢……

　　“这封面上的人看着好眼熟啊……”常羲很仔细地看着珠光封面上画的少女——白色的外褂，淡红的五重衣下透出粉色的布料。少女的脸有一半被她所握的扇子挡住了。“可是，这个是十二单吧？这穿越是唐朝的哎，居然穿十二单？”

　　“十二单？”寄琛眨了眨眼睛：“就是日本平安时代贵族女子的礼装吗？”

　　羲和用手盖住眼睛，发出一声哀号：“天啊……姐你的脑子里装的是石头啊？你是黄鱼吗？！”

　　“……我说错什么话了你要用那种修辞形容我？”常羲一脸无辜。

　　羲和摇头，大叹气，走到桌子边把压在好几本辞典下的一本书拿出来——那是常羲用来放她和羲和画的一些漫画完成稿的语文书。羲和一边翻书一边说：“姐姐啊，要是我两个脑子都没了你怎么办啊？——你自己看！”

　　“哎呀……这个是……”

　　常羲有些吃惊地看着羲和从书里抽出来的一张画稿，寄琛在旁边发出“好美~~~~~~~~~~”的惊叹声。

　　——真的是一张很美丽的画作！画上的少女以扇子挡住一半的脸，层层叠叠的五重薄红衣外罩着浅绿的外褂，上面落满细小的绯色樱花图案，从由浅及深的薄红中透出的是蓝色的布料，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沿着背部的线条倾泻下来，甚至披到了在地面上堆砌出撩乱艳丽色彩的裙裾外。

　　飘满整个背景的樱花如同有生命似地飞舞。画作的右上角还用中日双语写着一首和歌：

　　绵绵春雨樱花褪，容颜不在忧思中。

　　“这个是？”

　　“我和姐姐在去年学校举办的中日文化交流节的学生画展上展出的‘东瀛奇葩’系列，这是里面的一副，画的是小野小町。”羲和解释着，然后去看常羲的反映。

　　不出所料！常羲冷着一张脸，把羲和带来的书放在画稿旁边。

　　——一旦有了对比，立刻就可以看出问题来了！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张画！

　　除了衣服的颜色之外，不管是常羲和羲和的作品也好，还是那本书的封面也好，几乎没有不同点的两张画！

　　寄琛一时间愣在那里了。

　　书的封面上印着“绘寥落瞳”几个字。常羲冷笑了一下。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羲和。本来以为在学校里画画是没什么的……寥落瞳，真是个好名字啊，居然会做那种不要脸的事……”

　　——虽然想问问看常羲想要怎么办，不过这种事，就算计较也没什么用吧？

　　寄琛偷偷地看常羲的表情。

　　昨天晚上仔细核对过了那本叫什么遗大唐的书，从封面到插画全部可以在那套“东瀛奇葩”的画作里找到原版。

　　相似到连一点细微的衣褶变化都不放过。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抄袭了咯？

　　寄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叹气。

　　早就知道抄袭这种东西蔚然成风，害她不敢去买那些表面看起来华丽华丽的书，免得看见自己喜欢的什么动漫被抄到，不过她还真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也会遇到这种事。

　　这个国家的法律对于抄袭还没有特别明正的规定，所以也没有谁会特地为了几张画去打一场不一定赢的官司。

　　但是，常羲和羲和却是不一样的。其实寄琛自己也和常人不同，只是她还没这个自觉而已。

　　寥落瞳吗……

　　寄琛默默地在心里双手合十，真是可怜那个人了，要是被常羲知道了真实姓名，估计下场会很惨。

　　“那个可是姐姐的逆鳞啊。”寄琛又想起昨晚她陪羲和回初中部的女生宿舍时，羲和对她说的话。

　　“寄琛听说过吗？‘时轮悄转证千刻,幽日凛月映苍寰’……”

　　走在路灯下的羲和抬头看了看夜空中挂着的冷月，微微一笑——她很少会笑得那么文雅，似乎想起了悲伤的事情，所以寄琛一边念着“时轮悄转证千刻……”一边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没有哎，虽然说很好听，不过我没有听说过这句诗。”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本来知道的人就少”，羲和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

　　“那是一个，早就消散掉的传说。姐姐她非常喜欢那个传说，可是，她没有为那个传说真正的延续而做些什么，因为看见那个传说的时候，姐姐才只有11岁，什么都不知道，等那个传说消散了，再也回不回来的时候，姐姐才后悔——所以，寄琛，姐姐她讨厌假造的东西，讨厌到恨不得能够全部毁掉的程度。顺便说一句，我也很讨厌，那是导致传说消逝的一部分原因。”

　　“一直传说，传说的，那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呢？”寄琛一头雾水地问，羲和又笑了笑。

　　“我现在不能说……好了，寄琛，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站在宿舍楼门口的羲和的话，还清楚地盘绕在寄琛的脑袋里。

　　她真想知道，常羲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传说？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寄琛才发现坐在后排的常羲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眨了眨眼睛。

　　——哎呀，想得太入神了。

　　找个机会去问问常羲吧，关于她喜欢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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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生会办公室。

　　在听到开门的声音后，水珺从电脑后面探出头。

　　“啊，常羲，你来了啊。”

　　“常羲。”

　　——在水珺之后传来的声音让明显一副心不在焉样的常羲差点摔在门口。

　　“鉴清？！”

　　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的少年——以人类姿态出现的龙神鉴清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常羲，我有事要找你，所以就过来了。”

　　“你有什么事啊……有必要到学校里来吗？”

　　“那个，我还要到团委办公室去一次，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好了。”

　　向着鉴清行了一礼，水珺自办公桌后走出来，和常羲打了招呼便开门出去了。

　　“所以，你有什么事？”常羲看着鉴清，不知道为什么有不好的预感。

　　“常羲，你的反应出乎我意料太多了，我有些不能理解……”

　　“……我就想说嘛，不管我想些什么，你都可以知道，瞒都瞒不过去。”常羲皱眉，偏过脸望向窗外：“你肯定也知道是谁抄了我和羲和的画吧。”

　　“我把知觉扩散出去，听到了‘声音’，所以一路找了过去。”

　　——非常惶恐，绝望而后悔的灵魂所发出的声音，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常羲，虽然抄袭了你的作品，但是，你是不是可以原谅她呢？毕竟她是你的同学啊，那个叫陈忆的女生。”

　　“同学…… 陈忆？！”常羲掩不住惊讶地转过头来：“那个‘寥落瞳’，是陈忆？”

　　——那个陈忆替言情小说画封面和插画？

　　“如果没有错的话，应该是的吧……常羲……”

　　少女突然冷笑了一下，直视鉴清的眼睛。

　　“鉴清，我相信你不会找错，那么陈忆为什么会丧失听觉，为什么会出现臆想症我就再清楚不过了，但是——我不会救她！”

　　常羲掷地有声地说道。

　　“她自己犯的错，就让她自己去喝那苦酒好了！”

　　说罢转身便走，鉴清从后面一把拉住了她。

　　“常羲！人类做错事必须由人类自己所规定的法律来解决，你没有权利做出惩罚！拥有那一半身份的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原画是藏着灵的，请你把它收回去，否则那个女生会被逼疯的！——我不想强制命令你！”

　　“命令我岂不是更好？反正只要你下了命令，既是‘御’又是被你赐予生命的我来说，根本无可反抗不是吗？！”常羲背对着鉴清争锋相对，后者微微一愣。

　　“……你希望我这样做吗？还是你想做一个……只听我的话，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常羲？”

　　突然的悲哀味道令少女沉默了。

　　“你没有权利处罚别人，即使真的做错了你也不能处罚，因为你手上没有‘处罚’的权柄……”

　　越权的事，不能做，这是上天所定的准则，人类或许不清楚，但少女并非完整的人类，她的血液里有着上天赐下的力量，来自千年前与天约定的她的先祖——既然明白，鉴清不希望她去做明知故犯的事情。

　　已经够了……

　　“……我原来没想那样说的……”就算看不见鉴清的脸，常羲依旧从话音里听出神祗带着疑惑的情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他也明白常羲是什么心情，可是未等考虑妥当，某种威逼就压了上来，促使自己开口。

　　“我的传说已经死了……”一直沉默的常羲终于说话了，带着细微的哽咽。

　　“我的传说……没有结束就死去了！我该找谁去责怪？”

　　“常羲……”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虚假的事情！你说人类的法律？天知道它用来干吗？假的东西被当作神来供着，可人类什么时候清楚神究竟是什么？揭露虚假和原本就握着真实的人反而被指责成卖国贼……法律何时想到要给出公道？你要我救陈忆，那么谁来救我，和我被虚假掩埋，已经死去的传说？

　　“鉴清，人类远没有你所想的那般美好善良……别忘了袖叶是怎么消失的！你也无法阻止人类的自我毁灭，不是吗？所以不用去管他们！”

　　既然他们要错，要亲近阴暗，那么就让他们去好了！就算死了也是他们自己造孽，和你我无关！

　　“常羲！”

　　——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说话？为什么你不肯看着我？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并非同情人类，只是不愿你违反规则？

　　不愿你……踏过那些烦琐的分界之线……那很危险！

　　“你不是完整的人类，所以在人类的范围内，有些事情你不能做——常羲，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常羲回过头。

　　少女眼中满是泪水。

　　“常羲……？你……”

　　“至少……让我发泄一下……”少女用手捂住嘴，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她摇头，却终于微笑。

　　“我会听你的话，去看看陈忆到底碰到什么了，但是……那是你命令，不是我好心……谢谢你听我这样抱怨……”

　　——我要有一个，可以听我诉说的对象。

　　“你完全可以下强制命令，不过你没有……

　　“因为你给我自由，所以我就听你一次……”

　　——等时间到了，我会将我珍藏的传说告诉你，以表明我今天为何如此激动。

　　现在，请让我流泪，以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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