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你下属

　　颜东再也没有想到曼琳会落到这般境地。

　　十几年前和那时还是女朋友的大学同学葛曼琳一起创立曼琳的时候，不能说不辛苦。跑资金，做实验，推销产品，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但那时的心是热哄哄的，困难也有，但一步一步走过，总是觉得明天会更好，从未气馁。

　　因为经济形势大好，曼琳销售额年年翻番，五年前到达巅峰状态。因为为当地的经济就业作出极大贡献，曼琳成了明星企业，受到政府礼遇。那时的颜东，如展翅大鹏，踌躇满志。

　　可惜好景不长。

　　因为外资涌入，本地企业崛起，市场趋于饱和，种种因素令曼琳的销售额下滑，更糟糕的是，由于早前扩张太快，管理跟不上，竟频频出现产品质量，销售内讧争地盘等诸多问题，更严重的是曼琳资金链拉得太紧，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资金回笼一慢，马上陷入困境，而且恶性循环，情况越来越糟。

　　即便是这样，颜东也还没气馁，想着慢慢收缩阵线，挨过这个经济低潮，也许就能看见曙光了。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堪称致命的打击来了。

　　他亲爱的妻子，多年同甘共苦的战友葛曼琳，半年前竟然查出胃癌，虽然经过手术化疗，病情得到了控制，可是身体虚弱，只能在家休养。若说企业遇到困境，他们两夫妻能够共同努力，互相扶持，他还是有信心走出困境的。可是妻子的病，给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公司的经营他早就抛在脑后，一心牵挂的只是妻子的健康。

　　那日葛曼琳身体不适，又再入院。医生看了检查报告，对颜东说葛曼琳的情形不容乐观。颜东心情抑郁，又不敢在葛曼琳面前有所流露。在医院强颜欢笑后回到公司，忽然有人跟他说有人想买曼琳，可终于把他引爆了！他一把扫掉桌上的东西，恶狠狠地对来人吼叫：“曼琳不卖！”

　　伤心归伤心，生气归生气，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银行来逼债，工人来讨薪，政府主管部门也来跟他说：“颜总啊，这样拖下去总不是办法，如果有人愿意注资，对曼琳来讲是件好事啊。”

　　下了班去医院看葛曼琳，她精神还好，看着日益憔悴的颜东，也很心疼，反过来劝他：“医生说我没什么大事，你工作忙，又要照顾儿子，就不用经常跑来医院了。”

　　颜东不说话，拉起葛曼琳干瘦的手摩挲着。过了一会，葛曼琳终于忍不住问他：“公司现在怎么样？”

　　“还好。”
　　一阵沉默。
　　半晌他终于说道：“君雅想收购曼琳。”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轮到葛曼琳先打破沉默：“你打算怎么样？”
　　“不卖！”

　　“有更好的办法？”
　　“不管怎么样，这是你我的心血，不能卖给别人！”

　　葛曼琳垂下眼睛：“可是曼琳现在的状况……也许卖了才能救曼琳。”

　　颜东不做声，他何尝不知道。可是这是他和妻子辛辛苦苦一手创建出来的企业，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怎么舍得卖。

　　“能不能只卖部分股权，获得资金，好解燃眉之急？”
　　“君雅只怕想控股。”
　　“已经谈过？”

　　“没有。”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君雅看中的不过是曼琳在北方的销售网络，如果不能控股，利用它的网络来销售君雅的产品，买曼琳来干什么。怕只怕，君雅得手之后，曼琳这个牌子，就很快会消失了。

　　“我看电视里，君雅的广告铺天盖地而来，而且又开专柜，只怕君雅这次是铁了心进军北方市场。”

　　市场竞争已经够激烈了，如今又来强敌，曼琳再不想办法，只怕连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或者和君雅联手，化敌为友，已经是唯一剩下的选择。

　　葛曼琳反过来摩挲颜东的手，轻轻说道：“卖吧，底线是保住曼琳的品牌。”

　　颜东反握妻子的手，眼角有泪光，久久不能作声。

　　谈判并不顺利，颜东开出的条件苛刻，君雅不能接受，几番来回，仍未达成协议。

　　***

　　这期间，北京分公司又出了一件大事。何永田被查出截留公司市场推广费用，中饱私囊，被开除了，傅家伟被任命为代理经理，临时掌管北京业务。

　　其实说起来何永田贪污市场费用，还是傅家伟发现的。

　　即使是北京开了专柜，业务大量开展，何永田还是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一些大型场合因为总部会有领导过来，他出来露露面之外，其他实操事务，他都扔给傅家伟去办理，还美其名曰锻炼新人。

　　往年的市场推广是肥差，何永田和代理勾结，申请大笔费用，却草草过场，虚开发.票，因为山高皇帝远，总部也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因此何永田得以瞒天过海，截留大笔市场费用，中饱私囊。

　　可是今年就不一样了，今年君雅要在北京大力开拓市场，但是推广预算却是紧巴巴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永田想着自己没油水就算了，可不想费劲啃这个硬骨头，于是扔给傅家伟全权负责。

　　傅家伟不知底里，一如往昔卖力工作。

　　当他做好方案之后，让小林向财务部申请费用，小林扔给他一叠表格让他填。表格复杂，傅家伟一边填一边问小林，小林烦了，而且有很多她也不会，于是翻出往年的留底，给傅家伟参考。

　　傅家伟捧着那叠表格回到座位翻看，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自己做的方案比他们的复杂多了，费用却还少一些，而且单据很多地方语焉不详，漏洞百出，有一些活动，仔细看起来，竟有可能像是虚构的。

　　傅家伟的心扑扑地跳，何永田极有可能是贪污了市场推广费用，只是小林和其他两个销售，是不是也有份参与呢？小林可能是不知道，不然她不会把这些单据这么轻易就交给他看。

　　傅家伟不动声色，填好表格，自己拿去复印，又悄悄地把小林给他的旧单据也复印了一份，自己留着，然后把原来那些还给小林。

　　傅家伟留下证据，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举报何永田吗，会不会有人说其实他想谋上位，污蔑上司？自己手上的单据，只是漏洞百出，却并非何永田贪污的直接证据，如果上面不派人深入调查，只怕还扳不倒他，而且将来还会被他报复。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如果上面其实有人跟他何永田同流合污，替他掩盖，那么这个事情即使举报上去，也有可能不了了之。他总不能自己亲自去调查，或者在有确实证据之前，把这个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除非找到一个可靠的人，确定上面会调查这个事情。

　　找段玉衡吗？

　　他确实信任她，但是找她却不是应该走的途径，她既不是他这条线上的老板，也不是管纪律的部门。

　　杜梁山是何永田的直属上司，最应该找的应该是他，可是傅家伟没有把握他有没有参与其中。直接找袁诚梓，或者纪检部？傅家伟颇为踌躇。

　　他想起王立为，他考管培生之前就已经在销售部呆了一年，又是百事通，应该比较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傅家伟找了个机会打电话给王立为闲聊，王立为现在在财务部实习，他是外向好动的人，呆在财务部对着一堆数字报表，可把他给闷死了，所以傅家伟电话一来，他马上大吐苦水，表示羡慕傅家伟有机会奋斗在一线战场，不像他，刻板地按照管培生程序每个部门去实习。

　　傅家伟附和了几句，也假装抱怨自己在北京孤立无援，何永田并不肯教他，还处处排挤他，各有各的苦恼，云云。

　　王立为说，还是童汀运气好啊，进了战规部，公司核心部门，老板段玉衡又是大老板跟前红人，消息灵通不止，升职只怕也快些。真是不怕投错胎，只怕站错队啊！

　　傅家伟顺势问他：“那你说我在销售部，该站谁的队？”

　　“老实说，杜梁山跟袁诚梓也是有矛盾的，可是你已经在销售部了，总不能明目张胆站到别的队去，只能明哲自保，到时杜梁山倒了，也不见得连累到你罢了。”

　　“杜梁山会倒啊？”

　　“这个难说，世事难料啊！”

　　“那么何永田是谁的队的？”

　　“你老板？我倒是不熟。”王立为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听说杜梁山不喜欢他，觉得他在北京想自立为王，不听指挥，所以如果有机会，只怕会踢走他。所以你呀，也不要跟他太靠近，免得被杜梁山一窝端。”

　　原来是这样。

　　那么看来最好是向杜梁山举报，他正好想铲除何永田，这送上门来的机会，不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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