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

　　已经多久没来过了，这间屋子，这个地方。
　　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满屋都是素净的颜色，除去必备的家具，几乎空无一物，像极了那人低眉敛眼的样子，安静着。霍十一口中的漆木盒子就放在木桌上，精致得突兀。
　　楚南风低头看着盒里的东西，眼睛还是弯弯的，嘴角已经垂了下来，脸上笑容摇摇欲坠。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在温热的苦涩就要蔓延开时捡了蜜饯放到嘴里，很甜，很苦。
　　楚南风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这样才能缓解胸口的阵阵痛楚，终是坚持不住，靠着桌子滑坐下来。手指抓了胸前衣服，攥得紧紧的，痉挛一般。似乎，从来不知道会疼得如此难耐，也从来不知道冬天会这样冰冷。
　　是啊。
　　他一直是会心疼人的。
　　带他回来，便从未听他说过辛苦。或许是因了出身贫穷，每每天微亮就能听到院子中汲水的声音，步子刻意放轻着，等开门出来时桌上已经摆了清粥淡菜，那人便跑过来，师父师父地叫着。
　　每次生病，他便整天整天守在身边，没日没夜的，困了就蜷在椅上眯一会，睡得很轻，稍微发出什么声音就会惊醒，澄澈的眼睛看过来，里面没有一丝倦意。喝药时，也总是会附带这样一小碟蜜饯，不腻口，在难以忍受的苦涩中化开一片甜意。
　　到了冬天啊，自己总会仗着内力不肯穿厚重衣物，他便会软磨硬泡地劝，直到把衣服换了季才肯罢休。
　　还有啊……还有……那个人啊……
　　手指抓得不能再紧，却还是颤抖着，眼睛像什么都看不到，脑海中满满全是那人的样子。活泼的，欣喜的，难过的，快乐的，倔强的……
　　突然想到什么，楚南风猛地起身，推门提了轻功飘摇而去。
　　雪又下起来，合着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挨到身上又化成水，灌进单衣单靴，冷得彻骨。
　　终于停下来，男人呼出的白色气息纠缠成雾，几乎要遮住那双明亮的眼眸。一步一步走上去，直直地在黩武台上跪下来，手指颤抖却坚决地伸向地面，冰雪被一堆堆拨开，起先感觉到冷，雪水透了单衣，又迅速冻结成冰，肌肤关节伴随着触及神经的疼痛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慢慢麻木起来，手指通红着，动作也开始不听使唤，仍一点一点摸索。
　　面颊被狠狠抽了一掌：“楚南风！你是想冻死在这吗！”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满溢而出的怒火。
　　终于停下来，愣愣地看着被自己拨开的雪地上，有成片黑红，是没有一点点哀鸣，却极其悲伤的红色。
　　明明是自己生了自己的气，却把情绪全部怪在他身上，疏远他，伤害他，冷漠，讽刺。即便如此，被这样对待的他，也一次，都没有反驳过什么。依旧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依旧呵护着，用那双平淡，又痛苦的眼睛，和完美，又挣扎的笑容。
　　男人微抬头看向在身侧支了伞的霍十一，一颗细雪落进眼里，眯眯的瞳眸便带了璀璨的光，嘴唇稍稍泛起青色，声音极温柔：“原来我是喜欢他的啊……我喜欢他啊……”喃喃低语，嘶吼，再到默不作声。就那样跪坐在地，染上血色的手指抓了衣服，像疼得难忍一般颤抖着。要是能早点明白就好了，要是能早些承认就好了。偏偏等到走了离开了再也抓不住再也见不到了才懂得，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么明显的事情。
　　荆不尤，你为何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霍十一低头看着那个素来清冷的人。
　　看着男人脸上笑容一点点绽开，眼神凄楚着，带了豁然开朗和追悔莫及，终于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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