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长安

　　“浮塔摩偈已死？”陆安疑惑道：“那现在后面斗法的人是谁？”

　　“是本寺另外几位大师，他们正在围攻那杀死了浮塔摩偈寺主的贼人，可是那贼人修为太高，他们也要支撑不住了……”

　　陆安等人随勒鲁什走进了塔林，大摩偈塔下，八位身披百衲的秃头和尚正在围攻一个黑袍人。仔细一瞧，却是陆安的“老战友”——摩罗摩诃。

　　那摩罗摩诃一身武功十分诡异，他从不用刀枪剑戟，甚至不出拳脚，进退杀敌全赖手中几片飞叶。面对八大禅师的合围，他游刃有余，仿佛毫不费力，很快就有一个秃头和尚被飞叶穿心而死，寺内众僧围作一圈，既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

　　“九叶风波大阵！”

　　摩罗摩诃举手之间，九片飞叶卷起一阵龙卷风，余下七位禅师竟连人带兵器一股脑被那股飓风吸了进去。片刻之后，飞叶飘然落地，七位禅师踪影全无，已然不知去向。

　　地上只剩下最先死的那位禅师残破不堪的尸体。

　　众僧哗然，难道梵衍那寺一位寺主八大禅师竟被如此一人全灭了？

　　所有人都被摩罗摩诃诡异的功法和可怖的气势所慑，不敢说话。那摩罗摩诃也不看众人，径直往大摩偈塔中走去。

　　“贼人休走！还我师父命来！”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的小僧竟从人群中冲向摩罗摩诃，他小小的身躯行得并不快，但此时已经没人敢于动上一动，哪怕是拉他一下。摩罗摩诃脸上绽出一抹微笑，抬手向那小僧一指——

　　“火雀！”勒禄什尖叫一声，却已晚了，只在须臾之间，那小僧仿佛被神明抹去一般，化作齑粉，尸骨无存。

　　勒禄什想要冲出去与摩罗摩诃玉石俱焚，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塔娜拉住，阿塔娜摇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对付这种妖孽，我家阿郎有得是办法。”

　　“你家阿郎？”

　　陆安与勒鲁什俱是一楞，随即陆安便哈哈笑道：“正是某家。这世上能打败某家的老家伙还没生出来呐！你说是吧，啊？”

　　阿塔娜撇了撇嘴，不可置否。勒禄什双目布满血丝，紧咬牙关，恨声道：“好，如若你能替我弟弟报仇，莫说你那点宝物，就是把我攒下的所有家底都送你，又何妨？”

　　陆安一听还有钱拿，顿时失去了理智。他负手从众人之间缓缓走出，一边走还一边摇晃着肩膀，显得十分吊儿郎当。

　　“摩罗摩诃！”

　　“是你？”摩罗摩诃一楞，旋即释然道：“听倭马亚家的那个小商人讲，他曾在大漠中捡到一位姑娘，貌美而善舞，疑似波斯公主，却被一个唐人救走，想必便是你了？”

　　“公主？”陆安回头瞧了一眼阿塔娜，想起平素她举手投足间所表现的雍容和优雅，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这么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他竟然只想卖一百珠？

　　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这等姿容、这等身份，不卖个一千珠怎么对得起自己逆天级的气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摩罗摩诃恻然道：“哈里发在大漠与草原上设下天罗地网，就是没有找到这条漏网之鱼，不想却被我在这里遇到了。”

　　阿塔娜一惊，自己身份的秘密被陆安晓得，他会不会直接把自己卖给哈里发？如果是那样，自己就真的有死无生了。

　　陆安却道：“可人是我的，你可抢不走。你视她为盘中之肉，某家倒还想着用你的命来换点钱花呢。”

　　他走到一棵巨树前，蹦跶着掰下一截树枝，朝摩罗摩诃一指，凛然道：“出招吧。”

　　“一叶绝命大阵！”摩罗摩诃拈起飞叶，猛然弹出。

　　陆安抬起树枝一挡，那飞叶却自己避开，绕了个弯儿，斩在陆安臂膀之上。鲜血被飞叶带出一丈之远，陆安吃痛，嗷嗷大叫：“小老儿，你玩儿真的？”

　　“北北，给他提个醒。”阿塔娜扶额，不问便知，他这是又把武功给忘了。

　　“好！”或许女人与猫天生合得来，北北还是很听阿塔娜的话的：“陆安，你最拿手的是骆宾王传授给你的‘诗三百’剑法，以诗经三百篇之章句为名、意境为意，快些想想！”

　　说话之间，陆安已被那片飞叶斩了数道伤口，所幸陆安还记得凌波微步，真正的杀着统统都被他避开了，是故这些伤口并不致命，可陆安疼痛难忍，呲牙咧嘴道：“尽是废话！诗三百那么难记，某家哪儿还记得招式的名字？”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收到！”陆安神念一动，气质立刻就有所改变，柔和的剑气自那截树枝上徐徐而出，随着他的挥舞，竟然人产生了一种魅惑之感。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这本是形容一对夫妇新婚燕尔的诗，可鸠占鹊巢，却也有另一种意境——

　　那片飞叶似乎挣脱了摩罗摩诃的掌握，不再攻击陆安，而是绕着陆安手中的树枝飞舞旋转。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陆安将飞叶一甩，就仿佛是摩罗摩诃方才那神妙的一个弹指，飞叶刹那便冲杀至摩罗摩诃身前，摩罗摩诃只好再弹出一片飞叶，两相碰撞，齐齐碎灭。

　　“这就是‘诗三百’剑法？”摩罗摩诃夸赞道：“果真奇妙。”

　　无论摩罗摩诃再弹出几叶，甚至动用伽罗耶那曾使出的十叶撼天大阵，也一样会被此式破解。飞叶有形，有形便是有巢。摩罗摩诃只好动用了曾击破十叶撼天大阵的绝技：“三宝金光大阵！”

　　三宝金光，引动梵天所创造的世界中善、恶、混沌三相之力，一切黑白灰色，一切正反中间，都可以成为他力量的源泉，这力量来自梵天，因其虔诚而有所限制，可用以对付陆安，想必已然足够。

　　电光火石之间，北北以极快的语速又说出了一句诗：“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陆安便再挥出一剑，其意阴沉而黯淡，那呼啸而来的三相金光随之暗下，竟化作三股轻风，轻轻吹拂，如烟散去。

　　“怎么可能？这可是大梵天的力量！”摩罗摩诃动容甚深，踉跄着向后退去，不再攻击。

　　“子不语：怪、力、乱、神。早知你这招式是借来的，无需某家出剑，一语即可破之。”陆安用那双已经沾满了鲜血的双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表情特别欠揍：“啧啧啧，太弱了，真没意思。”

　　“幽魂绝影阵。”摩罗摩诃向上一跃，做了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之后竟一头扎进地里，只在地面上留了一个大大的坑洞。

　　陆安一怔，急忙跑到洞前，向下一看，竟已深不见底。

　　“不好！他去塔下密室了，若被他得了那真身舍利，我们都要完蛋！”勒禄什不安地道，“据说那真身舍利可以让因果错落，时光倒流，岩石化水，流沙成陆。若被那贼人所得，你就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也可以让死人复生，我所说的故事所注定会遇到的，就是它了。”

　　北北徐徐开口，四周众僧面面相觑，只有陆安和阿塔娜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怪不得摩罗摩诃要找到这里来。”

　　陆安知道苏毗的故事，自然明白摩罗摩诃的意图。他却没有想到阿塔娜的灵魂竟一路随着他，得知人死可以复生以后，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北北说罢，阿塔娜便已等待不及，也不向众人解释，竟一跃跳进了那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中。

　　“你不怕摔死吗？”

　　陆安无奈，阿塔娜老是嫌弃自己太过跳脱，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北北，快告诉我有没有跳下去不会摔死的办法？”

　　陆安问完，才想起北北一直趴在阿塔娜肩上，阿塔娜既然跳下了深洞，北北自然也不会在陆地上了。

　　缓过神来的僧众忽然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施主大德，若可为我寺报此大仇，庙中寺产，定然倾囊相奉！南无阿弥陀佛！”

　　陆安只听到“倾囊相奉”四字，后面那句佛号根本没听，便已失却了踪影。

　　※※※

　　阿塔娜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一般落进一处密道里。

　　下落仍在继续着。

　　仿佛上流的空气已经化成了罡风，吹得阿塔娜脸颊发痛，这好像真的是一个无底深渊，她不是在坠落进什么密室，而是像曾经的誓言里所说的那样——

　　直堕地狱。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亮起一道白光。

　　阿塔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悬浮在虚空之中，挥挥手，动动脚，根本无处着力。方向似乎是均匀的排布开来，根本没有上下左右之别。

　　同样悬浮在虚空之中的，还有一人。

　　被微微的白光照耀着的，是一张苍老且沧桑的面容。

　　摩罗摩诃。

　　他怀抱着一个破旧的木匣，直愣愣地盯着，就像是患了失魂症一样。

　　阿塔娜也盯着他，防备着可能的暴起和袭击。

　　然而，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不久之后，两行热泪自摩罗摩诃空洞洞的双目中涌出，化作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珠，仿佛是新生的生命一样，在虚空中不断变幻，有一粒飘到了阿塔娜身前，沾湿了一片衣服，阿塔娜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哭了。

　　“对不起。”

　　摩罗摩诃摇着头，不停地重复——

　　“对不起。”

　　“对不起，苏毗。”

　　“对不起，苏毗谛。”

　　“对不起，苏毗谛那。”

　　他茫然无助地抬起头来，黯然叹道：“我做不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