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玉

　　元夕赏灯，京城三日无宵禁。
　　火树银花不夜天。沈亦行望着天空，一想到外面该是如何一番繁华夜景就很烦躁。
　　“出去走走呗？”他如是问道。
　　院子里几个侍女正在放孔明灯，王管家说这两日公子心情好，许你们玩一会儿，于是这些二八年华的女孩子们都得了莫大赏赐一般，开心得不得了。
　　贺知玉闲闲地抱着手炉，瞧着那些侍女放的灯，淡淡道：“有人，有灯，随你看个够。”
　　“那怎么能一样？”沈亦行对那些寄托了小女儿情态的灯兴趣寥寥，反倒兴致勃勃地说起往年元夕时京城的热闹景象：“城南落月小筑，每年元夕都会打擂台的，分别设有‘以文会友’与‘与武会友’两场，奖品贵重得很，我记得去年有位剑客赢得了一把徐明子亲自打造的宝剑，那位徐明子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铸剑师……”
　　“你不是贼么，还对剑感兴趣？”贺知玉兴致缺缺。
　　沈亦行连剑要怎么使都弄不清楚，自然更谈不上什么造诣，但是他喜欢宝贝啊，话匣子一旦打开，当下也不管贺知玉爱不爱听，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我还听人说，大概七八年前的时候，有场武擂奖品是一块前朝宫廷流传出的宝玉呢，而且还是第一玉匠风澜的封手之作……”
　　贺知玉微怔，无意识地将手炉又握紧几分。然而说到兴头上的沈亦行并没有意识到。
　　“听说被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侠客赢走了……我师父生前做梦都想要一件风澜的玉器呢，可惜始终无缘得见。当时……如果师父还活着，少不得又要到处去寻那位白衣侠客了罢。”
　　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已经故去的师父。沈亦行一时有些感慨，语气也不复欢快。
　　望着沈亦行失落的神情，贺知玉无端感到些不忍。他为什么会难过？或许跟自己想起母亲时的心情差不多吧。至亲离世，是最回忆不得的事了。可沈亦行太不聪明，一不小心就自己提起来了，伤心也来得猝不及防。
　　怎么安慰他呢？
　　贺知玉摩挲着手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如同平时一样淡漠，他缓缓地说：“谣传有误，那个人不是侠客，而是位贵公子，他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才带了面具。”
　　“啊？”沈亦行迷惑了，“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当时在场？”
　　他何止是在场？贺知玉自嘲地想着，何止是在场啊，那个年少轻狂的“白衣侠客”，可不就是他自己？因为身边那人一句“喜欢”而去过五关斩六将、与一群江湖人争气斗狠的那个人，可不就是他自己吗？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必有怨怒。贺知玉压抑住满腔激荡的情绪，勉强稳住了语气，答他：“对，我在场。”
　　“看来你以前也没这么封闭自己，不知道今年的奖品会是什么啊……”沈亦行说着，抬头才发现贺知玉明明穿着狐裘抱着手炉，却还在瑟瑟发抖。沈亦行以为他又发病，连忙上前扶住他：“怎么回事？快先进屋，我去找管家来！”
　　沈亦行担忧的样子令贺知玉有些想笑，但身体的颤抖使他提不起笑的力气，便顺势俯身，将下巴搁在沈亦行肩膀，伸出手环住了他。随即他便感觉到沈亦行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可他不想放手。
　　“没事，不是发病，让我抱一会儿就好。”贺知玉说着，丢了手炉，把人环得更紧。
　　“……”沈亦行直觉贺大公子今晚有些不大对劲，但是这种借病耍流氓的行为实在是……太让他意外了，这份意外使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将人推开，于是就再也推不开了。
　　发病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力气？
　　而贺知玉果然慢慢缓了过来，不仅不再发抖，沈亦行感觉对方已经呼吸平稳，与常人无异了。
　　“好了你就放我开我啊！”这种被人环抱的姿势略显微妙，沈亦行颇感不自在，边说边试图挣脱禁锢。
　　“沈亦行，”感觉到他动作，贺知玉反而更用力了些，他觉得自己也真是奇怪，方才明明心痛到无法呼吸，这会儿反而又像是没受伤的时候了，可他并不打算放手，而是更进一步，轻轻地，抬头在对方耳边吻了一下，“上次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
　　上次的事情是什么事？沈亦行觉得自己刚刚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干燥且柔软，但是太轻了，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脑袋里乱成了一锅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
　　“呵……”贺知玉轻笑了两声，道，“你不是说过，京中传言，我有断袖之癖？”
　　那个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呀！沈亦行欲哭无泪，那是被验证了的事情啊，自己怎么能时间一长就给忘了，他真是恨不能回到那时候然后不顾一切地逃跑，什么报恩什么主仆，根本不重要！
　　“这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放开我了！”沈亦行不死心地继续挣扎起来。
　　这回贺知玉倒是轻易便放了他，不过手依然按在他肩上。元夕的气氛很好，漫天烟火，贺知玉能够清楚看到沈亦行的表情——似乎有点呆。
　　任谁忽然被个男人抱住都是会呆的吧。沈亦行感觉到贺知玉松手立刻就打算脚底抹油——说到底他并没反应过来适才贺知玉仿佛有吻过他，否则他此刻已经上拳头了。
　　可惜他注定来不及开溜。眼睁睁看着贺知玉凑近，烟火夜幕，他甚至看得清对方轻轻闭起眼睛，睫毛下的阴影。
　　“嘭——”
　　烟花好像就在他耳中，炸开了。
　　贺知玉的吻不同于他的人，温柔得很，又带了点霸道，沈亦行早在他靠近时便要推拒，可却怎么也推不开。
　　唇上真实的触感避无可避，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舌尖探进口中，小心地试探着，然后转为温柔的舔舐……这个时候，其实应该趁机狠狠咬他一口吧。沈亦行怔怔地想。自己明明不是断袖啊，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灯会上看上了一位姑娘，是一位朝廷官员家的千金，弱柳扶风笑靥娇俏……
　　“有人！”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沈亦行忽然用力将贺知玉推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瞬间从哪里来的力气，连贺知玉都被他退出了三步，颇为扫兴地望向他。
　　“真，真的有人在啊！”沈亦行慌张道，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说着他还指着墙角，“就在那儿的——怎么不见了？”
　　方才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墙角有个人影在偷窥来着，肯定是被他们的动静给吓跑了。沈亦行心有惴惴：“这么晚了谁会在那儿，不会是小偷吧？”
　　贺知玉向前两步，从后面再次将人抱在怀中，竟还好心情地在他耳边调笑了句：“你这算不算，贼喊捉贼？”
　　“……”沈亦行顿了顿，脑子里思维绕了几个弯，总算想起自己的老本行，“我就贼喊捉贼怎么了，放开啊！”
　　“不用怕，不是贼。”贺知玉非但没放手，还大着胆子又在人脖子上吻了一下。
　　不是贼，那就是府上的人了……更可怕了好吗？！
　　至于“偷窥的人其实是王管家”这个残酷的现实，贺知玉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要告诉沈亦行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