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

　　脑海里一直盘旋不去的是那个红衣女子的决绝送她离去的身影。九真，九真…后土娘娘果然一语成谶，九真果然遇到了她的机缘，却也是她的劫。

　　璇玑清醒后，发现自己双手被筋刚锁分别捆住，四周是黑暗的深不可测的暗壁。呵，她竟是在九重天的仙牢中。

　　不，不对。九真在哪儿？她记得昏迷前她的元神冲破九真的禁制，冲去找无杀帮忙救九真了。可元神冲破禁制反噬极大，她立刻昏迷了。那无杀呢，他有救九真吗？九真现今又如何呢？

　　在仙牢中她的仙力被封，元神自冲破禁制时受到反噬，神格遭到重创，仙术俱是无法使用。她什么都做不了。也没人传来任何消息，像是世间的人都消失了，只有她被遗忘在这仙牢里。

　　三日后，她终于出了暗无天日的仙牢。这三天，她过得实在是心焦，既担心九真和霜天的安危，又怕无杀不救九真，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出去。原以为出了仙牢虽会遭九重天的仙刑，但这是她该受的，若能得知九真的近况，她也是从容甘心的。

　　可是，等待她的只是天帝她令永堕轮回的惩罚。九重天的人像是对九真的事达成了一定的默契，无人谈及她。璇玑问起，众人也是缄口不言。是生是死，是神形俱灭还是堕入轮回也好，都没人告诉她九真的下落。好像九真这个人从来没在这世上存在过。

　　而无杀，还是婉华仙子叹息着说起：“无杀仙君这几日不再九重天，具体缘由天帝有言在先，恕我不能相告。”

　　璇玑不是没想过如九真一般，大闹凌霄殿，然后问出她的下落。可是，然后呢？先不说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仙格几乎尽毁，只剩下这副仙身和微弱的灵力，别说闯凌霄殿，只怕连南天门都走不出去。况且就算她闯进凌霄殿也问不出九真的下落，而且只怕问出些什么还是她不忍听的。还不如就此堕了轮回，或还能凭着一丝执念，在千年万年的轮回间隙中再遇见九真。

　　如此，她在酆都一次次地入轮回，一次次地尝尽红尘之苦。慢慢一千五百多年都过去了，她在酆都迎来送往，却是真的一次也没见过九真，就连她的残魂也无。

　　有时候她在想，究竟是这一千年五百年的种种是梦，还是与九真经历的种种是梦？若是今日没与无杀重逢，她或还在梦中自欺欺人。可是，如今遇见，过去种种，因着九真，却让她大梦初醒。有些事，或许无杀知道的比她更清楚，她必须问清楚。

　　“当日九真大闹凌霄殿之事，只怕九重天没有一个人是不知的。我此前还元神出窍求你去救九真，可是，你呢？你不是说你爱慕她的吗？为何不帮她？以你仙尊的地位和你为九重天立下的功劳，我不信天帝不动摇，就算不能免于一死却也能轻罚九真！”

　　“不，不是的。我有去救她，我有的。”无杀脸上尽是不可抑制的痛苦之色：“可是…是她自求一死。”

　　“那日，我得你消息，便立即赶往凌霄殿。可是，天帝执意要连人带物毁了霜天，九真不从，便于众仙缠斗在一起。她仙力并不高，即使拼尽全力也渐落下风，那霜天却在这时醒了，替九真挡下了一掌。他是肉眼凡胎，即使怀着魔物，这副身躯也是承受不住的。当即便魂飞魄散了。我进去的时候，她就呆呆地抱着那凡人的身躯，红衣浴血，披头散发，就像入了魔的女修罗。不说话，也不再挣扎。”

　　“我求天帝能轻罚她，哪怕能留她元神不灭，我也会想尽办法替她聚魂。天帝答应我，既然那身怀赤罹珠的凡人已死，魔珠已毁，便看在我家仙尊面上轻罚于她。只要她在仙刑台受下四十九记天击雷炎，就不再追究。她那时已是仙力将竭，受了十九下便昏过去了。我怕剩下的三十下她会受不了，便替她接下了。可是，我受下了，她也醒了。我不求她感激我，可她竟是看也不看我一眼，一言不发地从仙刑台上跳下去了。呵，她竟一心求死，天击雷炎她没死，她就从仙刑台上跳下去了。要是当时仙尊没拉住我，我便要抓着她一起掉下去了。天击雷炎是仙界大刑，我求仙尊和天帝千万保她元神之后，也力竭昏死过去了。此后三天，仙尊一直将我放在北溟养伤。伤好后，天帝和仙尊却拒不谈及九真生死，只是说在酆都有缘便能寻着她。我便自降神格做了酆都的帝君，只盼在千年轮回回首间能见她一面。真的，我别无所求，只求再见她一面。”

　　原来，是她白白浪费一年五百多年浸淫在自己的梦里，每天回忆过去种种，怨恨着根本不该怨恨的人。原来，九真竟是自己跳下的仙刑台。是了，那日九真曾与她说，若是霜天不幸死了，她便也随他去了。她早已下定决心。

　　忽然，璇玑觉得支撑着她度过千百年轮回的信念骤然崩塌了。九真是一心求死，她随霜天而去，想必也是幸福的。她自己千百年来的执念不过和无杀一样，是想再见她一面罢了。九真去的太决绝，连告别都是毅然决然的姿态，不给他人留任何余地。她和无杀只是想再见她一面，把未尽的告别好好的道别。只是这样而已。

　　九真，你走了。再没有人能同我坐在摘星楼的檐角喝酒看星星，再没有问我“你一个人这么多年寂寞吗”。没有你，这接下来的千年万年，我还捱得下去吗？

　　“你…哭了？”

　　璇玑伸手摸着脸上温热的液体，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只是今日解开心头多年疑惑，也明白九真当年赴死心境，也不再执着九真是身形俱灭还是返魂无术了，便道：“今日痛快哭一回，日后便再无泪可流了。”

　　“帝君，你仙缘深厚，若能早日参透因果，跳出十二因缘，便可顿悟成大道，登大光明境界。”
　　无杀一叹：“仙尊曾经与我说过，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原先我不明白，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

　　“帝君既然明白了，我也该走了。”

　　“你走？入轮回吗？你永堕轮回，，历经红尘，下一次重逢不知又是何年夕。”

　　“帝君修习仙途多年，却还是未能全然明白。千年百年，于你于我，修仙做人，不过都是一场场轮回。我此次前去，不过又是一场轮回罢了。”

　　“你看，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开得多美啊。九真看见了，定是欢喜的。她是极喜欢红色的。”

　　无杀转头看见三途河边漫布着朱红色的曼珠沙华，酆都原是没有这么多曼珠沙华的，只是在忘川边稀稀疏疏地长着几株，这一千多年来，酆都却渐渐长出许多这难生难养的曼珠沙华来。

　　六道轮回的虚洞口飘出的生气，让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迎风摇曳，那么美，那么的生机勃然。

　　而璇玑，却早消失在酆都的无限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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