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与凶星

　　“你不在的那几年，父亲每年重阳都会这样推着我上山。”在肃贤休息的时候，
　　两兄弟重逢后，其实并没有仔细聊过什么，这一路，肃贤也没怎么说过话，从前的他淘气非常，在家中更是话多得不得了，但是回来后，他变得沉默起来。
　　“他总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候沙场杀孽太重了，报应都在儿子们身上了。”
　　说起未能见最后一面的父亲，肃贤五脏六腑就揪着痛，只好握紧了把手，深深地呼吸着，才能缓解一些。
　　“说起这事，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教你骑马的事，那时候你好像只有五岁。”坐在轮椅的人不知身后的人是何种表情，滔滔不绝地说起往事。
　　那时候，冯易寿刚好休沐，带着妻儿到郊外踏青，还带上了马儿。
　　冯易寿抱起肃贤，一起坐在马背上。小肃贤应该是害怕的，双手死死地握着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脖子，但脸上却装起了父亲惯有的模样，微微皱着那道小粗眉，撅着嘴喊了一声：“驾！”
　　马儿嗤地一声开始哆哒哆哒地慢慢走起来，却把这小少爷吓得差点往下掉。但父亲却在身后大笑着说，这娃儿有出息！
　　肃贤也冲父亲道：“我要一只马驹，只是我的马驹！”
　　“好！”冯易寿觉得自己儿子更加出息了！
　　“我不要跟父亲一起骑！”突然，小儿子不知道为啥就发烂了，在马上吵着闹着。冯将军只好让马停下来，让小儿子下来。他弯身笑着让这小祖宗下来时候，正好看到坐在夫人身边，双眼迷蒙，一直带着淡淡标准笑容的冯英。作为父亲的本能，他下了马，走到冯英身边，柔声问道：“英儿想试试骑马吗？”这时候，旁边的夫人神色有点为难，她怕夫君这话会伤到冯英。
　　冯英循着父亲的声音，脸转向那边，笑容更大，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了风声，耳边呼呼的风声，听到父亲和我的腰佩叮铛作响，马具晃荡的细碎声音，还嗅到阳光的味道。”冯英说着闭起眼，扬起手像是嗅着什么，又像是握着缰绳一般。
　　父亲一生戎马，他以为生为男儿不论为文为武也不该失了那一腔热血，痛痛快快地在马背上守着这家国，抑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日夜为君王分忧，为百姓谋福。总之，就是不枉此生。
　　可惜，“我是个废人。”冯英苦笑着，抬头看着身后红了眼眶的弟弟。
　　“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比起你，我除了能跑能看，其实什么都做不来。我连为父母尽孝的本事都没有。还让他二老……”
　　冯英拍拍弟弟已掐得发白的手，然后用自己的手包裹着它，道：“还有我在。”
　　肃贤听到这更加无地自容，这几年，一直都是哥哥在照看父亲吗？想起那天听老管家说母亲得知自己被俘才病重离去，父亲更是撑着一口气等自己回来，愧疚感沉沉压来，让他无力喘息。
　　他在冯英安抚下，渐渐调整呼吸，才直起身子道：“哥，从今天起，我会好好照顾你，家里的事也请你不要嫌弃我愚笨，给些我分担。”
　　兴许是冯英听到弟弟终于领悟了，也笑开了眉眼道：“好。今儿我们是来登高的，开心些，我见你自回家后便郁郁寡欢，前些天还大病一场，想必憋了些心事。今儿我们说开了，你也不必介怀，父亲和母亲从未怨怼过你一分。”
　　“哥……”
　　这时，不知哪儿传来了一声马儿的嘶鸣，让肃贤突然绷紧了身子，但身后的冯英却扯了扯他衣角道：“还记得父亲送你的小马驹吗？父亲生前每天都照顾得它挺好的，我之前托人把它也带过来了，这畜生通人性，想必听到我们的声音，便跟过来吧。”
　　果然话音还未下，就看到一匹乌黑的骏马往这边跑来，毛色油亮，额前一点白。
　　“晨风？”肃贤没有把握地喊了一声，那马耳朵动动，放缓了速度，往肃贤这边走来，隔了几部嗅了嗅肃贤的味道，待确认后才蹭了过去。
　　在它身后跟来了几个急喘着气的仆从，想必这马是知道肃贤他们来了，偷偷从马厩里跑了出来。
　　肃贤抚着晨风的鬃毛，一扫他之前的伤感，仿佛又回到了京城那会儿，高兴之余，他跟冯英说：“哥，听罗大夫说你最近身子好了许多，如果脚部经脉打通了，或许真能走，是吗？”
　　冯英眨眨眼，道：“希望吧。”
　　肃贤牵着晨风走到冯英跟前蹲下，握着他的手道：“哥，谢谢你。等过两天，我们一同骑马吧？马背上的风景你肯定没看过！”但说完，肃贤又觉不妥，方才自己太激动了，竟然忘了兄长的腿疾。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气得只想猛锤自己胸口。
　　冯英却用力拉着他的手，眼睛有什么一闪而过，点点头说：“好。”

　　只是，冯英回去后便被几家商铺的掌柜叫了过去，说是有一批香料出了些事。肃贤接触自家的生意不多，但平日查账的时候，知道冯英有做香料生意，来源都是西突厥那边的。是的，就是肃贤被俘的那个地方。
　　香料的事解决也不难，无非是从前冯家虽有在此地做生意，但不曾像现在那般张扬。而且他们来的时候又没有提前拜访附近前辈。而且他不像这边的一些商户那样，他做生意从来不吃他们划分的那套“地盘”玩法，故而有些看不过眼，安排了些流氓贼寇让东西都湿了水罢了。
　　他们以为冯英是个病秧子，被这么下了马威应该会收敛些。结果，冯英虽没上过战场，但是发起狠来却是把对头的整个地盘都收了，还重新划分了布局。
　　兄长还被当地商帮推举任新主，他们说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前些年太过嚣张，但是当地的商户又不想惹出什么事端，这次是他自己苟由自取，虽然输得满盘清光，还险些被赶出了此地，但总算为他们出了口气。
　　冯英当然没答应做什么帮主，但自从重新划分地盘后，应酬就没断过，这天终于能够寻些空在房中看会儿书。肃贤也听说冯英今夜得空，于是他便吩咐厨房炖一些清淡的汤品，夜里端给冯英。
　　刚到门口处，冯英跟他们药铺的掌柜正在聊着，只听他对那掌柜说道：“你给拿货的人说，让他们知道朱老板的丹参都是掺了点别的东西。”
　　“可是……他们信吗？”
　　“狗急跳墙，大家都知道他最近在急着回本，钱哪儿来？况且，他们家的老三不懂事，给我们捉了个现行，就算只有这一批是有，但是也够他们受了。”
　　肃贤敲了敲门，屋内的掌柜过来开了门，冲他笑了笑道：“二老爷。”
　　冯英正低头看着桌上的几根丹参，抬眸也笑着叫了声：“肃贤。”接而，转过头跟掌柜说：“你先出去吧，有事明早再说。”
　　肃贤端过汤，坐了下来，随意翻了翻兄长桌面的书籍，笑道：“我以为你只爱看兵法，想不到也喜欢医理的。”
　　冯英含笑把书理了理，道：“不然你以为我的眼镜怎么治好的。”
　　“真是你自己治好的？”肃贤回来后对兄长重见光明颇为惊讶，曾问过缘由，但他只是笑而不答。家里的仆从则说那是大少爷自个儿忽然好了的。
　　冯英不回答，端起碗喝起了汤来。
　　“朱老板现在剩下的，也只有药材生意了吧？丹参这条线是他发家本行的……”
　　“肃贤，没让他倾家荡产，已是最仁慈的了。丹参这条线本就不该一家独大的。父亲当时也曾说过，不把根除掉，后患无穷。”朱老板正是那个不懂事，得罪了冯英的倒霉货。
　　“哥，你还在跟西突厥的人做生意？”兄长商场上的事，肃贤从来不过问，他知道冯英自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必太挂心，于是便转移话题。
　　听这，冯英看着肃贤道：“你介意？”眼神跟第一次随军，父亲问自己是不是怕了相像。
　　肃贤立马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我也只是好奇问问。毕竟现在西突厥归顺，跟他们有商贸来往，还有助于两族的交好。”
　　冯英嗤的一笑道：“这腔调可真是……现在你回来了，本来在香料这块我们做得也不多，要不就断了吧。”
　　肃贤猛地一惊，瞪圆了眼问道：“跟西突厥做生意跟我有关系？”刚问出口，却想到了什么，颤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是……是因为想要得到我的消息吗？”
　　油灯噼啵地响了一下，灯芯绽出了点火星，冯英眉目舒缓了一些，沉声道：“是父亲的意思。”冯老将军虽然恨极了西突厥族的人，但是同时他也想极了自己的小儿子，于是暗中让冯英去找些西突厥人做些小本买卖，顺道打探一下消息，毕竟从宫里听到的不多。
　　见肃贤咬着嘴唇，眼圈泛红了，冯英忍俊不禁，伸手拍了拍肃贤的脸颊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肃贤这才吸了吸鼻子，抹了眼角。
　　“哥，我在西突厥学了一些按摩，或许能让你的腿能早日康复。”肃贤说罢，就走过去蹲在冯英脚旁，给他按摩起来。
　　冯英轻轻地拍着他的头，说：“等我腿好起来了，咱两一起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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