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君臣

　　兰岘在白夜殿偏殿呆的若干日子不可谓不滋润。床榻比自己寝殿的大上一圈；上面铺的锦缎也要比自己榻上的柔软的多；虽然只是偏殿，却也装饰的比自己和母妃的整个宫殿还要华丽；甚至是身前侍候着的宫女宫监都要比自己身前的那些人顺眼不少。
　　是不是因祸得福呢？七岁的兰岘默默的想着。
　　想想从四岁的时候，就不曾被父皇召见了，只是因为不太能说话，总是不言不语的惹人嫌恶。有些时候他也有些怨恨自己，招致母亲和妹妹都无法在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中抬起头来。
　　一干侍女退下后，梳洗完毕的兰岘坐在床榻上发呆，等着宫人们拿早膳过来。小脚因为无法够到地面而来回晃荡着。今日已经是住在白夜殿的第六日了。恐怕自己享福的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殿下起来了？”
　　“？”兰岘没有抬头，这是一个不熟悉的声音，这几日在白夜殿都不曾听过。
　　这是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男性声音，很柔和，听起来有些像是春天流淌的泉水声。
　　“这不是父皇的声音。父皇的声音有些清冽，生气的时候让人害怕。”兰岘默默地想着：“平日里和妃嫔皇子们说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而这个人，也许就算是生气，应该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吧。
　　可是，他是谁呢？有些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殿下，早膳已经端来了。”
　　兰岘慢慢抬起头，与眼前人对视了一会儿。
　　男子弱冠年纪，头发没有束冠只是随意的用发带系着，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洒在背上，好似黑色的流水。这个男人简直如同水一般有灵性。身着绛红色长袍，乳白色的腰带上刺绣着几朵红山茶。
　　这个年轻人突然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发，轻轻柔柔的，仿佛鸟儿的羽毛般，舒适。
　　这时候守在殿内几处的侍女向男子福了一福，正好赶上姜步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泉公子！”姜步上前施了一礼，示意小太监把盘子里的小碟子和小碗端到了桌案上。“您果然在这里！”
　　“姜侍人，今早在下想与殿下一起进早膳，可好？”
　　“啊，那自是当然！陛下已经在宣正殿了，之前嘱咐奴才，等公子起身了，侍候公子用膳。”
　　“不必了。姜侍人，你去忙你的吧。陛下一会儿下了朝肯定有您忙的呢。”
　　姜步点头哈腰一阵之后带着小太监离开了白夜殿，走出去的时候还在想：“恐怕一会儿陛下散朝，要忙起来的就是公子您了吧。”
　　“你就是…泉公子？”兰岘看着姜步走出去，又看着泉臣熙把殿里的宫女都让了出去，再看着泉臣熙用那双好看的手拾起筷子，往自己的碗里夹了几道小食后，终于开口问道。
　　“怎么？殿下知道臣？”泉臣熙没有抬头看兰岘，依旧继续手里的动作，只是他眼中含笑，说话的声音更加温柔了。
　　“嗯。”兰岘缩缩脑袋。其实，就算是他这样已经快被遗忘了的存在，也能听到宫中传出来的风言风语。有些时候他不禁怀疑，这个泉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自己那冷漠的父皇不曾变心。
　　“想必殿下听到了很多不好的词句吧。”
　　“…”兰岘怔了一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要如何作答。就当泉臣熙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母妃说，那些都是骗人的。”
　　“哦？”泉臣熙这下抬头了。眼中显出了些惊讶和疑问的神色。
　　“母妃说，泉公子是吏部尚书的独子，吏部尚书的儿子，是好人。”
　　“哈哈！”泉臣熙被这句话逗乐了。不想赵婕妤与自己几乎从未谋面，却能说出这样的体己话。“好了，不说这些了。用膳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只要专心用膳就好。”
　　“嗯。”
　　泉臣熙看见那个小小的脑袋，趴在小碗上来回蹭着，像是个娇小的初生动物，不觉心情又好了一分。
　　“殿下，陛下这几日朝政繁忙，一直都没有回白夜殿看你…”
　　“我知道。”兰岘抬起头，嘴角还沾了一个小饭粒。他故作沉稳的说：“父皇要处理国事，日理万机，每日都要在紫宸殿批阅奏折到深夜，作为儿子，要体谅父皇的辛苦，不能去打扰，更不能招惹是非。要好好读书，将来为父皇分忧。”
　　泉臣熙听得有些发愣。为何皇家的孩子会把这些东西说的如此头头是道，就真的好像是自己说出来的一样。想想自己七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流鼻涕哭鼻子呢。
　　他叹了口气，掩饰出眼角隐约出现的尴尬。“这些是谁教给你的？”
　　“是母妃！”
　　小男孩儿在提到他自己母妃的时候，眼睛总是格外的亮。
　　“殿下的母妃，真是教子有方，贤良淑德啊。”
　　“可是其他的娘娘都不这么说。这有淑妃娘娘偶尔会来探望母妃和妹妹。”
　　“殿下别多想。如果臣能自由进出内庭的话，臣也会常去探望婕妤娘娘和小公主的。”
　　“此话当真么？”
　　“当真。”泉臣熙看着兰岘眼睛里突然闪现出的光芒，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殿下愿不愿意把刚才对臣讲的话再对陛下讲一遍呢？”
　　“我愿意。只是…我并没有能够见到父皇的机会。”
　　“殿下放心，如果殿下功课温习的好，臣愿意帮助殿下见到您的父皇。这样可好？”
　　“你…不…泉公子，真的可以么？”
　　“是。臣愿意先帮殿下寻一位新的师父，教导殿下为人处世之道。”
　　小孩子就是这样，谁对他好，他就会感恩于谁。虽然这样小小的感激都不能被对方察觉，但是在他的心里，却种下了那根除不掉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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