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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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昌王府坐落于碧水环绕的珑山山脚，虽远不及皇都帝山山下的大荣皇宫那般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但在珺州边城一带也算是富甲一方。一到晚上整座王府便亮起灿烂灯火，远望而去犹如点缀山夜间的星辰般璀璨夺目。
　　这整座王府以碧水湖为界限分割成了三大块，以荣恩起居的荣昌府邸居于中央核心地段，前接北通琳琅城城关的王府正大门，后接背靠珑山的千人侍卫军训练场，可谓是整座荣昌王府的联通枢纽。
　　而世子与郡主的府邸则分列两侧，荣玉儿的郡主府落在花草盛开的碧水湖畔，而荣峥的世子府则建在高大森严的珑山之下，紧靠荣恩居所，是王府第二警戒之地。

　　不过话说回来，就白翎那豆大的院子在荣昌王府地形图上还真找不到。李洵川有些好笑地望了眼怀里昏迷不醒的小人，默然叹息一声只好又收起了脑中那幅用记忆勾勒出的王府地图。
　　也是托她的福，此番用规规矩矩的步行才让李洵川对王府的大有了几分真切的感受。荀青领着他来到府中的清峥院，将白翎安置好了，又带李洵川去到珑山半山腰的一处凉亭。

　　圆亭临崖而造，俯瞰王府，将纷繁灯火尽收眼底。世子荣峥肩披雪白织云袍，正负手立于亭外，微一侧头恰对上李洵川平静深邃的目光。
　　“世子——”荀青叩剑示礼，目露迟疑。□□峥以眼神示意，他便也只好抱剑离去，青灰色的身影眨眼便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山夜之中。
　　李洵川冷笑了笑，心想这世子对他还当真是放心极了。
　　“阿翎本是小心谨慎的人，除非是十分信任的人，否则她不会随随便便带进王府。”荣峥垂眸望了他一眼，“她既认同你做她的保镖，那么除却她对你的信任，你也应当有你自己的本事。”
　　李洵川从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即便面前这人是王府世子，于他来说也无异常人。他轻然一跃落在栏边，便懒懒抱手而坐，冲荣峥微微一笑。
　　“那么世子此番有何吩咐？”
　　见此人聪明爽快，荣峥无视他懒洋洋的姿态，也不打算和他多费口舌，就从腰间掏出一枚碧绿色的令牌扔给了他。李洵川探手接过，忽而眼中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上等的翡翠玉所精雕细琢出的令牌，以月光银砂篆刻出那道熟悉的标志，十字钩月的宝石在月色下闪烁起鬼魅一般的光泽，而翻到背面赫然就是“荣恩”二字。
　　这竟然是一枚十夜令？！
　　更匪夷所思的是这竟然还是荣恩的十夜令？
　　不过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真的那枚令牌此刻正在他的手中。
　　当今世上同一个人的十夜令一出便再无第二枚，而眼前的这枚无疑是一枚高仿的十夜令。难道除了十夜组织还有别的人在垂涎荣恩的性命，而这个人似乎更想假借十夜组织之手除掉荣恩？
　　李洵川不动声色地将令牌左右打量一番便又交还给荣峥。他想这真是危险的一步，世子荣峥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许是在借机试探他。
　　“世子，这枚十夜令是假的。”
　　李洵川望向荣峥，平静道来：“江湖传言，真正的十夜令取材于上古的翡翠凝碧，亮如东海夜明珠，通透如天山寒冰。每逢晴朗夜晚，只要对着月光细细观察便能看到当中莹莹闪烁，如有碧水流淌，浮云盘旋。而此枚令牌根本做不到这样。”
　　荣峥默然注视着眼前这人，没有照他说的将令牌放到月光下观察，更没有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反倒长指一动又将手中令牌掷回给他。
　　李洵川出手稳然接住，便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
　　“李小川，未来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不参加侍卫军的实训，但要想真正进入王府，你必须去查清楚这枚令牌的来龙去脉。明日我会让你护送阿翎去遥州一趟，你回去准备准备吧。”荣峥说完转身出了亭子。
　　“世子？”李洵川喊住了他。
　　荣峥没有回头，只顿了顿脚步。
　　“稍后我会差人将阿翎送回小院。”
　　世子荣峥离开后，李洵川独自一人倚栏而坐，等他灵敏的耳朵察觉出四周毫无危险时，他方拿出了怀中那枚精妙绝伦的翡翠凝碧。
　　无疑，真正的十夜令就在掌心。那块假的十夜令与此相比简直粗鄙如石头一般。不过情况如此发展，真的有些棘手了。
　　于是李洵川收好令牌，纵身一跃便也在夜色中悄然远去。

　　李洵川回到白翎的小院，来到那棵熟悉的古树下。他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九泉宝剑的气息正从十尺以下的地底幽幽渗透了上来，剑气如曼妙的酒香，甘醇醉人，叫嗜酒如命的他蠢蠢欲动。
　　他屏息一凝神，手掌紧贴地面，以全身心的力量灌注于掌心，凝聚起浑厚的无形掌风。片刻，听得沉闷的“砰”一声，九泉宝剑如光影般破土而出，乖巧地落在了主人手中。
　　李洵川微微一笑，片刻又握剑敛足而起，一跃出了王府。

　　来到醉月阁的时候已过子时。李洵川同后院那个黑个子打了个招呼，便悄然飞身而上，一起一落间已来到顶楼窗外的屋檐上。他探手叩了叩窗户，不一会便有人不耐烦地来开了窗子。
　　“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叶寒香还穿着睡衣露出曼妙身姿，可那张清丽如雪莲的素颜上，一对明眸倒是充满怨气，可怕至极。
　　李洵川对她倒不感兴趣，只匆匆递去手中令牌。
　　“叶子，你帮我看看这枚令牌。”
　　叶寒香本还在絮絮叨叨对他破口大骂，可这一接过令牌，她的神色倒认真了几分。
　　“假的？怎么回事？”叶寒香对着月色将令牌细细打量，见李洵川手里又拿出那一枚真正的十夜令向她示意。
　　叶寒香摇了摇头，只道：“夫人让鬼三交给我的东西不会有错，已经有人花天价买下了荣恩的性命。这另一枚假的十夜令自然是有人为了方便想假借十夜杀手除去荣恩。不管有没有得手，这对买家来说是毫无坏处，但对十夜组织来说，却是种挑衅和危险。”叶寒香顿了顿，又问：“这枚令牌是否是世子交给你的？”
　　李洵川点头，冷笑了笑。
　　“不愧是十夜的传音鸟，这么快就知道世子回来了。”
　　叶寒香将令牌还给他，抱手伫立在窗口。她凝眉望向远处那片灯火灿烂的王府宝地，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
　　“世子的确是回来了，还是深夜抵达，回来得十分仓促，只是荣王爷却没有像预期那样和世子一起回来。组织里传来密报说，荣恩很可能已经在路上失踪了。”
　　“荣恩失踪了？”李洵川眸中一震，追问，“你这里可还有什么消息？”
　　叶寒香眉头更紧：“近几年，荣恩的势力在南片江湖中不断扩大，声望愈高。可他身份特殊，虽已不插手朝堂之事，但在老一辈臣子中仍有威信，此番他在江湖里打拼的种种事迹已经传到皇都。若是他碌碌无为倒也好，但荣恩这个人不甘平凡，如今他已在江湖中风云一方，可这种事情一旦进了当今皇帝的耳朵，就是再远，也会担心他有朝一日就假借太子遗女的名号东山再起，另辟疆土。”
　　“这么说来，雪寒可能会有危险。”李洵川蹙眉道。
　　叶寒香却摇头：“那倒也不是，得看荣恩想干什么了。这么多年来他对阿翎严加管教，并无害她之意。”
　　李洵川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世子让我明日护送她去遥州一趟，我们可能有些时日不能来醉月阁了。”他说着，抱剑站了起来。
　　“怎么？是要去空遥山的玄天阁找她师父吗？”叶寒香追问。
　　可李洵川摇了摇头未再多说，一个起身便又沿着高高的屋顶悄然回去了。

　　***

　　明月皎洁的夜晚，靠山的院落寒气弥漫。小窗边熹微的灯火映照出世子坐在床边为那孩子疗伤擦药的身影。屋外檐下，荀青望着这一幕叹了口气，便又抱剑背过了身去继续守门。
　　屋里，白翎被熏了安枕香，正兀自睡得甘甜。
　　她的梦里没有烈日，没有疼痛，没有无休无止的酒坛子，只有软绵绵的床和舒服的被子，当然还有那双温柔的大手。

　　白翎的膝盖和小腿早已跪得红肿出了血，此番为她敷上皇宫里最上等的膏药，应该不出三日就能痊愈了。
　　荣峥望着她，想这本该是娇贵的躯体，如今却要承受比一般人更多更大的疼痛，不知对她来说是好是坏。父上一心想让她变强变勇敢，如今她已经比常人更努力更坚强，但父上的要求却也越来越高。
　　荣峥想罢，微微叹息一声便轻轻替她拢下了裤脚。回头见她精致如瓷的小脸还是红通通一片，恐怕是被晒伤了。于是，荣峥捞起温水中的绒布细细擦净她的脸，又用芦荟冰晶为她舒缓镇定。
　　见白翎天真如孩童般的脸又恢复寻常，荣峥方松了口气，又替她盖好了被子。他坐到床边，看白翎安心沉睡的模样，又忍不住想要伸手揉揉她的脸。可手到半空，顿了一顿，却只是绕到上边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这么多年来，他同父上一样，对她一直是严格要求。他向来公私分明，不论训练惩罚都不会对她有特殊对待。从白翎十一岁来到王府，他看着她一点点努力一点点变强，她的每一次成长，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如今他只能这样默默守护着她，不管是在她看得到的地方还是看不到的地方，只要她平平安安，如往常一般笑容灿烂，那就已经足够。
　　荣峥想罢，起身望着此刻这深陷睡梦的人儿，嘴角微微一扬便露出浅淡笑容。他轻轻吹灭烛灯，来到屋外已经恢复寻常脸色。
　　“先让她睡会，等天亮后送她回去。”
　　“是，世子。”荀青叩剑点头，目送世子英挺淡漠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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