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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患关系之外的
2014年12月22日，星期一，我回到望琴医院骨科住院部办理了入院手续。
护士站对面的墙上依旧挂着程教授，关主任，和其他一大串医生的证件照，下面署着各自的姓名。
第三排左起第一个，副主任医师，叶落（进修中）。
副主任医师，还不到三十岁，叶大猫，你真能耐。我望着墙上那张儒雅微笑的脸庞，心里浓浓地欢喜，淡淡地怅然。
去年出院后，老妈回来看我，给我请了个住家保姆，我辞职休养了两个月才出门，在行内另一家公司找了个性质相近的工作，换用公司配给的手机和手机号，生活像我那脱去一层死皮的左脚，露出粉嫩新鲜的颜色，重新上路，重新开始。
我不能再跳舞，工余时间几乎都用来写小说，有很多读者留言，可那个叫落叶的网友再也没有出现。
新公司不乏男同事示好，我一个都没有答应，即使潮水般满溢的回忆渐渐退去，如擂作响的心跳慢慢平静，我心知肚明，安全的时候还没到，怎么也要等一年之约过去，取出钢板钢钉，重新愈合伤口，我才能真正把某一段记忆完全删除，才能真正摆脱内踝外踝上血淋淋的痛楚。
上次我是五十床，这次变成四十九床。上次主治医生是叶落，这次是矮胖慈祥的周医生。我熟门熟路领了病号服，摆上去年留下来的各种住院用品，早早的蒙头睡觉，夜里不吃不喝任何东西，第二天六点准时贡献五管静脉血，周医生安排了24日一早开刀取钢板，我希望下周一就能出院，在家里过元旦假期。
这一回，再不会迁延辗转，将一段简单的疗程生生拖成一场无望的绝症。
抽完血又补了个回笼觉，十点拿着周医生开的X光单子，自己走着去影像中心拍片。走廊还是那么嘈杂，电梯还是那么拥挤，掀开厚厚的绿布棉门帘，入目还是那样高远澄澈的蓝天。
只是这一次，没有叶医生帮我说情加塞，我等了快三十个人才得以入内拍片。
拍完片已是中午，我打算溜达去闽菜小馆吃饭，从影像中心出来，忽然被人劫了道儿。
“五十床，来取钢板啊。”
“哟，没留神您来了。”我习惯性谄媚地笑，“今儿怎么没穿白大褂？”
便装的叶落居然跟去年我出院前那个周五一样的造型，灰风衣，黑毛衫，黑仔裤，短发利落，明眸生辉，许是加州阳光烈过北京，比起一年前他黑了一点。
可还是那么英俊，那么年轻，站在那儿耀眼得不行。
“我前天刚回国，有一周假，下周回医院报到。”
“那今儿过来是……”
“找人陪我吃中午饭。”他耸耸肩，理所当然地笑。
好吧，钢板还在我脚上，剔骨疗伤神马的不是明天么，今天我姑且放纵自己一回，有帅哥请饭，能蹭一顿是一顿。我也坦然地转身，随他一起走出望琴。
“陈师傅说你还请她做护工。”
“是啊，去年她做得挺好，我和我妈都放心。”
“她说你一个人来的，到现在也没人来探视你。”
“……叶医生有话直说。”
“我推测你应该还是单身。”
“……人艰不拆啊同学……”我横他一眼，脸上摆出气苦相。
“我也是单身。”他不疾不徐地走着，仿佛嘴里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儿我们吃什么，“五十床，我觉得咱俩挺有缘，你介不介意和我发展一下医患关系之外的关系？”
出院后我一直穿平跟鞋，走路一贯小心，可叶大医生这句话实在太惊悚，我还是差点自己绊着自己。
叶落眼明手快，一把捞住我胳膊，顺着往下一捋就握住了我掌心，“对不起，我太唐突了，那么这样好不好，你介不介意接下来的这一星期，我以医生之外的身份照顾你？”
“你，你先说，你有没有恋妹癖？！”我瞪着他犹作困兽之斗。
“难道不是我更应该担心你有恋兄癖？”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这一年你不停地写兄妹恋……”
“我……”生活中我没有亲哥哥，他却有亲妹妹，第二次入院陈师傅就告诉我去年冬天怒闯创一科喝问“叶落在哪里，告诉他Wendy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亲亲大妹子叶知秋。Wendy姑娘一见他就叫，“叶落你给我听好了你要出国是你的事你爹地是你爹地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别指望我去照顾他……”
叶落一脸无奈地拉着她劝，结果换来更恼怒的回应，“谁跟你一家人！”
难怪一众八卦爱好者无一例外认定这是叶医生的野蛮女友。
而我明明在他钱包里见过Wendy的照片，却因为脸盲症在九层楼高度基本处于见面不识状态，而白白自我哀怨了一年。
“五十床，想好了没有？”见我两眼迷茫，叶落不免有点着急，长期主刀的有力的手捏了捏我掌心，我手上吃痛，心头火起。
“你在斯坦福遇着什么刺激了，为什么一回国就抽风？”
叶落黑线，“你一定要这么说，那我已经抽风一年了。”
“……这一年你一直在讳疾忌医，现在终于肯面对现实了？”
“不是。”他用两只手握着我的手，指节摩挲我的指尖，“我承认最开始，你让我想起Wendy，我才额外照顾你一些，可是你跟她太不一样了，我就是想把你当成妹妹都做不到。”
“我就知道我讨人嫌……”我嘟囔了一句。
“你爱哭可是很坚强，你总说自己消极惫懒，其实开朗又乐观，你不能跳舞了，可是还跟老太太聊舞蹈聊得那么开心，你脚还痛得那么厉害，连载的小说已经在不停更新，你嗷嗷叫着换完药，回头就一本正经给供应商打电话谈工作，我第一次推你去拍片子，你仰躺着看见天空时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好像吃货看见了一坨蓝莓冰淇淋？”
叶落哈哈大笑，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我鼻尖，“我就喜欢你插科打诨苦中作乐的样子。”
“那我出院的时候……”
“那时候我马上就要出国一年，有你那个……”
“聂川，他叫聂川。”
“嗯，有聂川那臭小子的教训在前，我不敢轻举妄动。”叶落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而且我也无法确定，那时候你接受我，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伤病缠身感情脆弱，被一时的关心照顾感动而做出的轻率选择。”
“总之都是你有理由，医生理由最多了，病人哪里说得过。”
“这里不是望琴，我不是医生，你也不是病人。”我们站在熙来攘往的花家地路人行道上，叶落松松地圈着我的腰，“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回科里看挂号记录，我跟护士说林知秋回来拆钢板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没想到第二天护士就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
“难怪我入院的时候护士站所有人都看熊猫似的看我……”我皱眉望向他沉水般的双眸，“如果我已经做过手术了呢，甚至去别家医院做手术。”
“以前病历上有你手机号。”
“我手机早换号了。”
“病历上有你家庭地址。”
“说不定我搬家了。”
“那么你会收到落叶网友的私信留言。”
“你……”
“你看，我有一万种找到你的方式，至不济，我还可以念紧箍咒。”他笑着拥紧我，“五十床，做我女朋友吧。”
“医生，我现在是四十九床，不是五十床。”我忍着笑友情提醒，“现在的五十床是个十八岁小姑娘，比我年轻比我漂亮，貌似还没男朋友，你要不要考虑清楚先……”
病人的絮絮叨叨被医生不由分说打断了，叶落低头封住我的唇，我们在糖炒栗子摊和闽菜小馆之间的马路上旁若无人地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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