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空阶白

作者:太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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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终章


      两天后衍渊就出发了。
      彼时,后腰的伤和尸毒,在近一个月的放血去毒之后,已无大碍,剩下的余毒,便是要按鲍穆侠调配的方子,用制成的药丸来压制。
      伤口已经结痂,长途跋涉已经无妨,又存好了足够的备用药丸,衍渊便打算重新提起日程,前往扬州了。
      出发的那天,恰好是个好日子,便是洛道终年浑浊的天空看起来也清明不少。
      马仍旧是那匹马,这阵子没用它一直喂着草看起来还长了些膘。
      鲍穆侠有事,衍渊拜别之后,便先行离去了;马是由卢道临牵来给他的。
      “一月光景飞逝,你这便走啦。”卢道临牵着缰绳,口气有些落寞。“我在此处办事,难得见到同门,你走了,我又寂寞了。”
      “……”衍渊背着行囊,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有些踌躇着开了口,“……改日`你回华山……”
      卢道临却摆摆手,不甚在意,只牵起衍渊的手,将抓着的缰绳塞到手里,“你早些离开也好,扬州比洛道明净;再来,你有相约之人……”语意间似是想到什么往事,唇角又牵了牵,点一点头,“这很好,有生之年,得一知己,幸甚,该当珍惜。”语罢,松开握着衍渊的手,重重一拍衍渊后背,“我也不多话了,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承君吉言。”说着翻身上马。“再会。”一揖之后扯缰而去。
      依稀间觉得场景如此熟悉,只是如今扬鞭而去的人,变成了他。
      卢道临站在原地,微笑目送衍渊身形隐没在远处的山脉里。

      近了江南,地势平坦许多,那些丘陵在衍渊看来,与华山天险相比,不过小土包模样。
      四五天的样子,衍渊进了堪比长安洛阳的扬州地界。
      说来已是三月初,路边杨柳枝条上早已经萌了新叶,一些尚且蜷着,乍一眼望去,好似阳春面里的葱花儿一般;天气却恁的还带些棱角寒意,风过钻进领口里,忍不住要叫人瑟缩一番。约莫是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里润泽的很,丝毫不似北方的干燥,不时一阵风拂过,却带着些沁骨的凉意。
      衍渊有些不习惯,北方虽比南方寒冷,却不似这般冻到骨头里模样。两手抓紧了缰绳,复又松开些,衍渊只觉得自己的关节都变得凝滞不少,竟是身体有些畏冷了。
      心下叹口气,衍渊多少也明白缘由。自己这样,除了有点不习惯江南的早春料峭天气,约莫还是这次洛道受伤的缘故——放了那么多血,大病初愈,身体自然虚了不少。
      一凛,运气坐忘无我式,周身自成莹莹气流,一时间在心理上好似也暖和不少。
      衍渊看着不远处的扬州城门,耳畔好似又响起了些声音:“唉,泑泽我和你说,我们扬州城……”
      那个丰神俊朗之人,眉飞色舞,神情跳脱,扬州百姓生活百态自他嘴里而出,那般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眯了眯眼,衍渊抿抿嘴,轻轻一夹马腹,催着□□马小跑着往小镇去了。
      “掌柜,打尖。”

      衍渊在房中擦着剑。
      那柄鹿呦在昏暖的烛光中折射着萤蓝的光芒。
      鹿呦没有剑鞘,衍渊便一直都是用布条裹着,背在身上。

      有些情怯,因此他并没有直接去藏剑山庄找叶南荪,反倒只是优哉游哉地,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逛了一遍扬州城。
      扬州城内繁华一如预想,街上可谓游人如织,想来也是趁着这入春光景,外出踏青。
      便是此时入了夜了,街上行人,依旧热闹。
      衍渊将鹿呦放在桌子上——鹿呦一直被精心呵护,剑身上不见磨损丝毫,便是在微明的烛光下也流动着银雪似的光辉。衍渊摩挲着剑茎上的那颗山玄玉,触手光滑微凉,久之,在手心染上温润的味道。
      窗外仍旧喧哗;远处一条深巷仍旧挑着千万盏灯笼,在湿润的夜色里氤氲开一片暧昧的色泽。
      心下虽有些怯意,衍渊大体却是安宁的。
      因着久远的记忆,脑海里的琴声,原已有些模糊了,不想,此刻却忽地清晰起来。依旧是冷风穿过压着寒雪松枝的飒飒风声,松林如浪,皑雪积融,万千景象抵不过林荫下那人一袭明黄衣袍。琴曲如水温柔,洇了华山雪意;那人低头抚琴,歌声缱绻淳厚,低沉温柔。
      不似平日玩笑跳脱模样。
      对他那般无赖嬉笑的样子,衍渊,却也无端生出些想念来。
      衍渊抿着嘴,又抬手摸索了几下那块润泽的山玄玉,牵唇笑笑,起身除了外袍睡去了。
      夜色深沉温柔。
      明日即是再聚首之日。

      “船家,去西湖藏剑山庄。”
      “好嘞。”接过衍渊递过来的几枚铜钱,老船夫抬起细长的竹篙,一声吆喝,小篷船就轻快地悠悠滑了出去。
      “道长这是要去找人?”船家撑着船,左右无事,便同衍渊搭起话来。
      “嗯。”
      “道长可算来得巧,瞧着天色,再晚些可要下大雨了,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住,正打算回去呢。”说着拿竹篙往上指了指。“只是,怎么不见道长带伞?一会儿可得淋雨。”
      衍渊抬头看看,天色灰蒙蒙的,竟比早间刚出门的时候还要阴沉了几分。一时间仿佛也被着天色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深吸一口气,衍渊谢了船家好意关怀,却也无甚在意,只坐在船篷口,看着缓缓掠至身后的江南绿意。
      只是这灰蒙蒙的天色,沉沉的,始终好似一阵阴霾,预示着即来的风雨。

      入了山庄,递了拜帖,衍渊随藏剑门派的普通弟子一路领进一间待客屋子。
      自有人替衍渊斟了茶。衍渊安静坐着,等那弟子前去通报。他并不心急于这一时半刻,但是那弟子回来告诉他,叶南荪今日出了门还没回来的时候,他仍有些许的失落。
      只是这失落并未表现出来,衍渊只静默了片刻,起身抖了抖宽大的袍袖,起身告辞。
      “道长不如在这等等?”那藏剑弟子或是并不多见他派弟子,也不畏生,颇为殷切热情。“朔蘅师兄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让人去寻寻。”
      “不必麻烦,我明日再来也是无妨。”说着一抬手,“多谢招待。”竟是干脆利落地跨门离去了。
      衍渊本想着,今日出门约莫是白来了一遭,也就想着,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如同那位老船家说的那样,淋得个全身湿透。以前可能他不甚在意,最近的话,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但常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衍渊没在山庄见到人,却在扬州河边看到了熟悉的那抹明黄身影。
      竟有些意外之喜一般,衍渊忍不住在平日里无甚表情的脸上漾起笑意。回身给船家付清了船资,衍渊提身跳上了岸,带着些莫名的兴奋,衍渊一面往那画舫快步走去,一面出声唤人,“叶朔蘅……”
      然后尾音渐渐消散在春风里,他在几丈开外站定,带着未竟的笑意。
      面前那画面那般旖旎美好,叫人不忍贸然上前,坏了其中分毫。

      明黄色的身影在方才跨出的船板边站定,继而转过身去,抬一起一臂,接下画舫里探出的一只纤白素手;那藕臂玉手的主人撩开画舫珠帘,探出身来,端的是面容姣丽,身形婀娜;初时方低着头,衍渊远远望去,只见得她一截光洁修长的脖颈;待她抬头望向身前的叶南荪时,明眸中飞扬神采恍若东方既白时分的那颗星辰。
      她扶着那稳稳立着的颀长青年的手臂,轻巧地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却在面有得意之色地望向身旁青年的时候不小心被自己绊到而一个踉跄。青年及时,托了托她腰,两人不知交换了几句什么,青年脸上是有些熟悉的揶揄嬉笑,那姑娘神色添了几分气恼,两颊却飞上一抹霞色,衬得一身粉`嫩颜色,却显得整个人愈加明艳动人了。

      面前那画面那般旖旎美好,衍渊想,郎才女貌,那般旖旎美好……
      衍渊只是遥遥隔着丈许看着,一动不动,恍若脚下生了榫卯与地下牢牢扣在一起;喉咙里堵着什么,发不出声,却又一阵阵发苦。
      衍渊想起了自己幼时一场大病,被衍清恶狠狠逼着喝下去的一碗汤药,那时觉得那一定是世上最苦涩的味道了,现在想来,却觉年幼无知。
      衍渊脑子里一时飞速而过千万情景,最终定格也不过那人一张笑脸,说,“我改日来见你,坐卧松涛听雪声,再来抚琴给你听可好?”

      “……好。”

      姜梓嬛拿手肘杵了杵叶南荪,“朔蘅,后面……那位小道长好像认识你?”
      “……不认识。”
      叶南荪没什么停顿就否认了,也不回首确认,干脆利落得有些过头,心思敏慧的七秀弟子自然也没漏过他微微一跳的眉角。
      姜梓嬛识趣地没再问下去,只撇过头瞄了那伫立在那里的白色身影;那人依旧望向他们方才走出来的画舫方向,眼里似乎是看着他们,又似乎空茫茫的什么都没在里面,唯那寂寥失落的神色,只消她这么一瞥却也能感受得到,忍不住心下也有些戚戚焉。
      她是晓了情事,开了情窦的,自然明了了那白衣道袍少年的神色个中意味,更何况她也是怀着同样心思之人;但叶南荪的态度却让她了悟了几分。
      心下一叹,她也收回了视线,随着叶南荪一道走远了。

      风起春水皱,意乱平澜难。
      不如趁这春水微皱,及早斩尽绮思乱麻。

      风过,衣袂嫳屑。
      衍渊迟缓地眨眨眼,此刻才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重新温热地流动起来;转头看看,那两个人……那对璧人,已然走远了,不见了身影。
      春燕带起一尾风,撩起脸上一点湿润寒意,衍渊木然抬手抹了,抬头,才发现空中竟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老船家倒是说对了,要变天,却不想下的不是雨,而是雪;只消片刻,这雪已变得密密匝匝了。
      衍渊摊着手接着,看着雪花落在手心,片刻便化开了,指尖渐渐浸润上来冰冷寒意,衍渊却没去管,只在心下想着:啊,江南的雪,同北方果然是不同的;朔方的雪又干又硬,白粉似的,着江南的雪却润泽剔透,叫人观之不忍,为之心折。
      如此想着,衍渊有些怔怔地点点头。
      此时凉风捎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衍渊凝神去听,却是熟悉的调子,那女子软侬缠绵地唱——
      “我有红酥手
      徒夸好颜色
      当时弦上相思重按歌遍彻
      我有焦尾琴
      弦断无人和
      昔人已去高楼谁与歌

      ……

      千山冥冥恨离别
      青裳渺渺人去也
      他年再续前生来世因缘劫”

      风雪愈密,衍渊立在那儿却恍若未觉,引了些人侧目。
      衍渊半抬着头,原先落在他头顶的雪花现下全打在了他的脸上,雪花稀薄,遇上温热的脸颊便化了,淌下来,如同流下的泪。
      衍渊木然眨眨干涩的眼。那曲子已唱罢了,他也终于抬了有些麻木的腿,迈了步子回去。
      该回去了,衍渊想,他该回去了。
      此遭……此遭不算白来。
      衍渊重新坐在论剑峰的那株雪松上,喝着清冽的玉练槌时,仍旧这般想着。
      雪松高挺,他只消稍稍低头,满目便是白雪漫覆的长阶。
      纯阳皑雪积融,衍渊望着,恍惚觉得有什么在厚重的积雪下骚动不安着,将要喷薄而出,却又被年复一年,不曾间断的落雪一点点镇压了下去,那些躁动被冷却,被隐藏,被埋没在那不见纤尘污染的白雪下,等着某天重新破雪,而隐忍着不甘。
      衍渊酣然靠在树上,他大概醉了,他想。

      现在,华山上,真的只有他和松涛听雪了。

      衍清自那一日离开,再没回来,直至那年及近年关,有人送来消息,
      ——衍清死在了龙门一片荒漠中,与恶人的某个小头目同归于尽;可众人却在事后都找不到他们两人尸首,只得猜测已不幸被流沙吞没;纯阳弟子最终也只得给衍清立了一方衣冠冢,以祭亡灵。

      至于那封信……
      衍渊再没了心思去看,也……不必看了。
      那封由油纸小心包好的信,最终也只是被弃置在晦暗角落,积落灰尘,无人闻问。

      衍渊在衍清的灵堂上,远远望见过那抹熟悉的明黄身影,末了,也只是微微驻足,继而转身离开了。
      世间阒静无语,唯余堂外落雪索索。

      万事尘埃定,一任空阶白。

      ~正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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