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还朝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东秦与西魏的结盟在雨停云散后于建极殿举行。

　　建极殿上她再次看见了那拥有一双“天眼”的钦天监监正。

　　冯保拿出传国玉玺，在盟约上盖下红印。风静息出列，慢吞吞的奏道：“恭喜陛下、贺兰丞相，臣夜观天象，天幕众星越见繁盛稳定，可见我秦魏邦交实为天下带来繁荣福祉。”

　　雁回不动声色，却在心中嗤笑：须溜拍马，装神弄鬼。

　　为何四年前朝代更迭，风静息却依旧身居钦天监监正高位？

　　以他的“天眼”，他早已看穿她的一切，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也许，连她不知道的他也早已知道。

　　是他么？风静息，是你背叛了我吗？

　　但见那魏国丞相温润潇洒的微笑着，手里转动着一支朱砂笔，彷佛摇着折扇般的，一脸轻松。“监正大人，遥冒昧一问，不知监正大人可算出了把我国公主迎进秦国的良辰吉日了否？”

　　风静息慢吞吞的道：“永安五年，四月二十四，正是嫁娶大吉之日。”

　　那么，还有两个月。

　　从建极殿退下时，她走得慢吞吞的，就刚刚好和那天眼术士走到了一块。

　　“原来风监正不但拥有天眼，更有一张如此懂得讨好皇帝的嘴。”

　　风静息没有动怒，也没有别的表情，依旧是那样慢吞吞的，彷佛不屑处世的世外高人。“秦国的确会繁盛稳定，四年来陛下也的确为百姓带来了繁荣福祉。”

　　雁回冷笑：“是吗？那么如果秦魏盟约破裂呢？”

　　风静息慢吞吞的道：“盟约不会破裂，这是天命。”

　　雁回眉头一扬：“荆南一破，你现在口中的什么天命都会改变，不是吗？”

　　风静息慢吞吞的道：“荆南不会破。”

　　雁回只觉莫名的好笑，却又莫名的笑不出来。“若天命当真如此，我雁回就是逆改天命之人！”

　　天眼术士对她话中的嘲讽恍若未闻，慢吞吞的道：“若雁丞相执意逆天，恕静息必守护天命到底。”

　　“守护天命……呵！”雁回嘲弄的笑笑，声音提高了几度：“四年前，风监正也是如此吗？”

　　天眼术士慢吞吞的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不会说话了吗？”雁回秀眉一挑，一字一顿的说：“四年前，因为我逆改了天命，所以是你让我喝下鸩酒，对吗？”

　　风静息似是对她的怒火听而不闻，语调依旧是慢吞吞的：“你命不该绝。”

　　“你这是什么意思？”雁回怒极反笑：“我的命运，你究竟知道什么？”

　　天眼术士慢吞吞的向前走着，一路上没有再开口。

　　四年前，背叛了她的，究竟是他，还是不是他？

　　她一生最恨，不是当着她的面承认背叛，而是既不承认，又不否认。

　　正如他，亦正如那默然喂她下鸩酒的一国帝君。

　　她是谁？她的存在，不应威胁到任何人。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雁回咕哝着：“自命守护神的小顽固！”

　　是了！他是自命守护神的小顽固，若他说她命不该绝，便不该是他刻意背叛她、扭转她的命运，让那个人赐她一壶鸩酒。

　　那么，是谁？真的，只是那个人吗？

　　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她并不希望一切只是那篡朝新帝的一意孤行。是因为……四年来她一直不曾走出他的孽障？还是，她隐隐感觉到，背后一定有一个更深远的故事，一个风静息知道、徐然知道、贺兰遥知道，也许冯保也知道，只是她不知道的故事。

　　贺兰遥回魏之前，皇帝盛意拳拳的邀他参加了早春的第一场皇家狩猎。

　　所谓皇家狩猎，不过就是皇帝带着一群大臣到皇家猎场上林苑舞舞刀弄弄剑射只大雕什么的，古时候的作用是提倡习武之风，让一年到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朝天子过过猎人瘾。宁氏皇朝的最后两任皇帝都没有皇家狩猎的习惯，直到天下三分，皇家狩猎又成为了炫耀本国尚武之风，炫耀文臣武将学艺精武，炫耀皇帝身壮力健……的场合。

　　皇家狩猎的日子刚定下来，相府的院子里便可疑的出现了一匹马，毛色银白，体态饱满优美，头细颈高，四肢修长。

　　前朝她还是尚宫时便常常与御马监的太监打交道，对驯马和辨识马质也有一定的认识，一眼便看出来这马是佳品中的佳品。

　　能在暗影没日没夜的守护下带着一匹马出入相府而不被阻止的，不过只有一人。

　　狩猎之日她骑着白马，远远的便看见了他。他依旧是白衣如雪，只是换上了劲装。

　　即便是穿上劲装，贺兰遥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那个白衣如雪、眉目如画的翩翩佳公子。

　　他只看了她一眼，也没有看她□□骑着的马，目无表情的别过了头，与身后的随从微笑着倾谈起来。

　　她也没有看他，策马来到了那东秦国君跟前，但见他穿的也是劲装，那一抹耀眼明黄色如此的刺眼和讽刺。

　　雁回一跃下马，微微一揖算是行了礼，淡漠笑道：“陛下今日风姿飒爽，又为我秦增扬国威。”

　　徐然懒洋洋的看着她，懒洋洋的笑道：“雁相多次为我秦国在魏国面前大振声威，今日在上林苑里也要给魏人展示我秦国文武皆精的国风。”

　　好大的压力！雁回心中冷笑。皇帝如此一说，若待会皇家狩猎里不能胜过贺兰遥，他岂不是便可治自己罪了。

　　嘴上却只是微笑道：“臣遵旨。”

　　兵部左侍郎谀媚的笑道：“相爷和魏国丞相气质相若，不过相爷更多了柔中带刚的坚毅，又更胜了一筹。”

　　听见“气质相若”四字，徐然有意无意的望了望远处的贺兰遥，懒洋洋的眸光落在了雁回的脸上，让她不由一怔。

　　她只是淡淡道：“臣必尽全力而为。”

　　在礼官带领祭天、钦天监监正又慢吞吞的念了好一大段“天命所归”“紫微星盛”的说辞后，狩猎便正式开始。

　　永安五年的第一场狩猎，焦点已不在那年轻天子身上，而是在魏国来使和那一个月间翻云覆雨、锋芒毕露的少年丞相身上。

　　两人皆是身跨白马、白衣如雪，脸上的微笑有礼而疏离，身上散发的气质都是神秘而让人忍不住对他们的淡然自若折服。

　　皇帝身后的冯保静静的看着那并肩的两骑，忽然觉得他们是如此的般配，仿佛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空。

　　明明，他们都是男人。

　　看向自家主子，却见皇帝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的背影，眸光如刀，锋锐如鹰。

　　上林苑监正主持着皇家狩猎的开始。一骑骑秦魏大臣在东秦国君的领头下挽弓佩剑，分头往林子中各处奔去。

　　雁回落在后方，双脚一夹马腹，策马往林子里奔去的时候皇帝朝臣们早已散往四方八面。

　　上林苑位于帝京西南，覆盖逾一百公顷，置各种天然人造风光，奇珍异兽层出不穷。

　　雁回勒马停下，运功双耳，细细倾听来自四面的声音。

　　异常急促的脚步声在东南面数十步外传来，频率远超马匹，若不是豚鹿一类的稀有鹿种，便是雪豹一类极为珍贵的稀禽异兽。

　　她想也不想，双脚一夹，策马往东南奔去。

　　这次她不能输。今次她挟着一个月来建立起的势而来，若她胜此一仗，她在东秦臣民心中的地位必更难动摇。

　　东秦是篡位而得，所以依旧是延续着前朝的官场与社会风气，再加上现今天下三分，皇帝不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可反抗，一个有权有势、得军心、系民心的权臣不但能肆意左右朝政，而在满朝文武、民心向背的支持下皇帝也无可奈何，甚至若说要推翻皇帝，也不过易如反掌。

　　所以她必须赢。尽管对手是贺兰子远。

　　子远。这个名字恍惚近在眼前，却是远在天边。

　　忽然眼角瞥到左前方一抹黑斑点缀的白影掠过，雁回大喜过望：没有猜错，是一头雪豹！

　　雁回连忙一挥鞭子，马儿吃痛，飞奔向前，那雪豹似是感觉到有敌人在身后窥伺，拔足狂奔，便要往林子深处扑去。

　　雁回再不迟疑，搭上三支羽箭，一拉弓，连珠三箭往雪豹发去。

　　怎料那雪豹的速度实在太快，头两箭都被它轻易的避开，第三箭直直的插在雪豹背心。

　　雪豹吃痛，一转身便直直的往她扑来。

　　雁回一时呆在当场，见雪豹直直的扑来，竟不懂得闪避，直到雪豹把她扑了个人仰马翻，白森森的牙齿赫然出现在眼前不到一尺之处。

　　这是她第二次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第一次，她心灰意冷，死无可惧。第二次，她却只是感到绵绵不绝的恐惧与绝望。

　　她不能死！再世为人，她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有太多的真相还没有找出，有太多的人还没有质问，有太多的仇还没有报！

　　雪豹扑在身上，她已拔不出剑来。

　　雁回想也没想，伸手一把拔出簪着发髻的银簪，那是子远给她之物，簪子末端异常的锋锐，沾有剧毒，见血封喉。

　　生与死，只是毫厘之间。

　　簪子刺进雪豹的咽喉，却仅仅刺破了雪豹厚厚的表皮，雪豹吃痛，反而往她的肩头一咬……

　　豹牙刚咬上了她的肩头，雪豹却忽然倒在了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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