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管闲事

　　或许是发现了辜颂与霍瀚的“勾搭”，霍冶再也找不出拒绝宋远希的理由，没过多久，就向外公布了霍家将与宋主席联姻的消息。

　　他们订婚这天，邀请了市内的名流亲贵出席，衣香鬓影，冠盖云集。辜颂收到请柬是霍瀚亲自送达的，还被他不依不饶地要去了一顿午餐。在她看来，这两家联姻这事纯属意料之中，她并没有任何出席的必要。但霍瀚却说，霍冶或许想通过请她去看热闹，让她后悔一把，所以让她作为他的女伴陪同出席，让霍冶自取其辱。

　　她做不到这么大的功效吧，听说宋远希是宋主席的掌上明珠，研究生学历，毕业之后还会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宋主席舍不得她从商忙于算计，就指望找个好女婿接班，让女儿一辈子被人保护，无忧无虑……这么宝贝养大的女儿，和她这样没爹没妈的孩子比，一定强过百倍……

　　霍瀚看她显心不在焉，嘟囔道：“喂，尼姑，这是天大的好事，随随便便什么人，我还不一定看得上呢，你自己掂量着点，别……”

　　“我去。”就当是去沾沾喜气，看看人家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扮漂亮点，别丢我的脸。”

　　“嗯。”

　　到了那一天，霍瀚开着车去辜家接她。辜厉行一听是他来了，盛情邀请他到屋里坐，“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上门来找宁宁的人。”

　　霍瀚知道辜颂看重外公，在他面前不敢造次，笑容可掬地问，“宁宁是谁？”

　　“宁宁是辜颂的小名，宁静以致远嘛，是她妈妈最爱的一句话。”

　　“喔……”但她也太宁静了吧！

　　辜颂下楼的时候，看见外公和霍瀚相谈甚欢。她穿着白色的齐胸礼服，奢华高贵，优雅迷人，美得宛如女神不容人侵犯。

　　霍瀚对她的打扮很满意，向着辜厉行乖巧地道：“外公，我带宁宁走了。”

　　辜颂愣了一下，这么快外公就他熟识到这份上，看来外公对他，是有什么想法了。

　　霍瀚挽着她走出门，十分绅士地开了车门送她上车，一路上辜颂什么话都没说。

　　“我叫你宁宁，你还生气了？”

　　“你高兴就好。”辜颂心里有事要想，没空和他介意！

　　他们到的时候，霍冶正在门口和宋家人迎宾，今天来的人，不乏俊男美女，可只有辜颂，一下车来，他就发现她了。长裙曳地，如诗如画，可惜身边站的人是霍瀚……

　　订婚宴的场地是海滨酒店外的沙滩上，签到的时候，霍瀚搂着她一起合影。辜颂就当今天是来做名贵摆设的，不拒绝，不要求，不回应。宋主席和夫人已经到了，宋夫人还是老样子，傲骨嶙峋，大气十足，笑容再想柔和，都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不过她还是老了，没有了当年那种逼人的艳丽。在辜颂记忆里，宋夫人除了美得让人窒息，更是个口才了得的女人，几句话就能鼓动得她妈妈自觉自愿地跳楼，其功力罕见非比寻常。不知道她会将宋远希培养成什么样，如果失了她的牙尖，就可惜了……

　　霍瀚明显察觉她到场之后神思恍惚，他狠心捏了她手臂一下，“怎么才过来就失魂落魄的，宋远希还没出来你就怯场，她出来你还不给我丢人！”

　　辜颂哼了一声，难怪她满场观望都没找到人，原来是宋远希却没有出现。或许她想横空出世，给大家一个惊艳吧。

　　订婚典礼举行时，总算看到宋远希了，一袭白纱美得不染尘埃，不出所料，是一个娇生惯养，甜蜜如斯的美人，和霍冶挺般配的。

　　“怎么，看愣神了？”她今天到了这里就开始不对劲，霍瀚心中怀疑，故意说话揶揄她，“依我看，如果你穿一定更美。当然，我更喜欢你不穿……”

　　“我想出去透透气。”订婚典礼结束那刻，正是最欢闹的时候，辜颂说的话他没听清楚，只看到她默默地转身退出现场，他追过去，已经见不到她人影。

　　辜颂一个人走到酒店前院，远离人群。她现在的心情很诡异，有一种压制了十多年的怨恨即将爆发的危险，如果她还强迫自己继续观礼下去，说不准，马上就会歇斯底里的……

　　她害怕这种感觉，不敢多想下去。这种无法压制的感受，她已经很久没有面对了。最初产生这样的情绪，是她妈妈跳楼的时候。那一天，她妈妈是打算抱着她一起跳的，说是不想让她一个人活着受苦，可最后一刻，妈妈还是舍不得……辜颂忘不了妈妈是怎么跳下去的，跟着外公以后的头半年，她每晚噩梦，几乎发狂，外公想了很多法子，心理疏导，吃药治疗，眼看她一天天面若枯槁，却治不好她的病……再后来，外公把她带到了山上，找了位得道高僧，从此她走上了口诵佛经，手不释卷的岁月……这样，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控制住了，想不到，今天面对宋家的人，她居然又要失控了！

　　辜颂努力镇定心神，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却发现身后有人靠近，对她轻声曼妙道：“你怎么在这里？”

　　多傲慢的声音，想必来的女人自视甚高……不过辜颂却不想知道来的是谁，果断拒绝麻烦，向前走。

　　对方却娇声笑了起来，“我该叫你什么，辜颂，或者是宋远宁——我亲爱的妹妹。”

　　原来是霍冶的未婚妻来了，才订婚就被未婚夫冷落了吗？否则哪来的闲情逸致奚落她……还没结婚就被未婚夫嫌弃是吗？那么婚后独守空房的日子还真是指日可待了，好歹宋夫人也是生下了宋远希才被冷落的，而这位宋小姐，难道境遇竟比宋夫人更悲剧……真是祖上不积德啊……

　　宋远希不知道辜颂陷入了自我的思潮中，还以为人家是怕了她不敢应话，态度更张扬了些，“怎么，不敢面对我吗？果然是没妈的孩子，没人教啊……”

　　她是吃饱了撑的没玩法了吗？居然存心讨打！辜颂大方地成全了她，转身过去，反手手背扇了她一巴掌。宋远希弱不禁风，被她扇到了地上，脸上留了个明显的红印。“够了吗？”她用的力道不弱，自己手背都痛了，希望对方能满意。

　　宋远希被她吓得愣了一下，可马上就淌下眼泪，怒不可遏地叫道：“你居然敢打我，我要……”

　　辜颂盯着她，她能怎么样，告状？！那就可笑了，这事闹开后，宋远希的订婚宴就荒谬了。宋家和霍家的脸是别要了，她辜颂，淡定得很，闹得满城风雨了，也眉头不皱一下。“随便你。”辜颂揉着手，准备回家。

　　“你给我站住！”

　　宋远希站起来拦住她，气势汹汹的，装都花了。辜颂笑问，“还要求我打你吗？”

　　宋远希瞪着她，不肯退步，色厉内荏道：“你敢，你敢动我，我就告诉我妈！”

　　“你想试试，就过来一步。”辜颂抬起手等她。她果然是失传了宋夫人的高招啊，可惜了！

　　宋远希恼怒不已，却被她冷峻的眼神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骂骂咧咧道：“辜颂，你凭什么站住这里，你甚至都不姓宋了，哪里有资格……”

　　她自认为底气十足的说辞，辜颂听了却是个笑话，她当自己的订婚宴是宋主席的遗产分配会吗，没资格站这里，她又没抢她的东西，站一会儿都不行，是当她的出现污染环境吗？还是污染了别人的眼睛……

　　辜颂想，宋远希就连在她面前装装样子都不肯，又何必和她说这么多……正想离开，却听宋远希说道：“你凭什么得霍家两兄弟的目光，霍瀚怎么要让你来……”

　　呵，宋远希是想要自己悲催自己吗，未婚夫和霍瀚之间，她明显偏向的人是霍瀚……那还和霍冶订婚做什么？莫非是觉得叔嫂之间，挑战禁忌，违背伦常的事很刺激吗？还是说，她觉得自己妈妈当初没有出去鬼混过很吃亏，她要自己弥补回来，想一个人霸占霍家两兄弟……这么危机的齐人之福她也想要，她脑子有毛病了吧？！

　　辜颂自认没空和她闹，漠然走开。宋远希还想追她，被她笑着盯了一眼，很恐惧地退开了。

　　辜颂好容易又找到个清静地方，能有机会仔细想想，为什么外公会让她站在这里，不阻止她直面宋家人……外公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一开始为了让她躲避宋主席，甚至不惜让她和霍瀚牵扯到一起吗？怎么现在要变调……还是说，外公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让她接触到绘群集团是故意的，让她去新加坡找霍瀚也是故意的，再到后来的与宋家竞争，眼下的来参加宋远希的订婚礼……如果外公都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想让她看到欺骗了她妈妈感情的人，现在过得很好，他们一家都好，死的只是她妈妈而已。她站在这里，除了是辜艳致的女儿，辜厉行的外孙女，别的什么身份都没有。外公是想让她看到了之后，报复他们吗？

　　如果报复该怎么做？该与宋主席去争绘群的项目，然后呢，破坏他女儿和霍冶的婚事。或者，他女儿其实喜欢的是霍瀚，她连霍瀚也不该放过，应该使出浑身解数，让霍家二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然后绘群的项目谷风来做，霍家的大儿媳妇她来做，霍家的小儿子，和她做情人好了。反正什么都不给宋主席一家留下……然后，当她再面对宋主席一家的时候，就能仰天长啸说一句，我报仇了……是吗？

　　如果真要这么做，未免太作践自己了。她的妈妈已经没有了，难道还要气死外公吗？如果外公真要她这么报仇，她可以去做。可对外公来说，这样他会快乐吗？如果看到她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他会欣慰自己十多年的培育，养出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孩子吗？或许，外公只是让她看看，那一家人，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人家在没有她的情况下，相安无事了十多年，这么幸福，现在来找她，只是在茶余饭后，弥补一下心中的遗憾而已，她何必这么看重自己，认为别人是专程来认回她的呢……

　　她还有外公……她还有自己，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知足，总是要想有一个爸爸……

　　那一年，她妈妈对着他说，如果你走，我就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就走了，她不就已经失去爸爸了吗？为什么在她心里，一直想要他回来？如果那时他没有走，他们一家人会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就像现在宋家一样……

　　霍瀚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池塘边。他想，只需要推一把，她就能掉水里。他不急着救她，看她多扑腾几下，再捞起来的时候，就能做人工呼吸了……之后，他还可以抱起她回房间，给她找件自己的衬衫，让她洗澡，然后……

　　他浮想联翩时，辜颂早就发现他了，感觉他是打了坏主意，就出声提醒他，“你来了，要不要过来。”

　　霍瀚怏怏不乐地走到她身边。她在哭，这让他很意外，而她的眼泪，在他面前依旧止不住地落，看得他揪心，这种感觉，让他照样意外。他心里下意识地在意起一件事，“你还真的喜欢霍冶了？”

　　“一个人难道只能为了别人哭吗？”她已经很多年不掉金豆豆了，现在会哭，确实是忍不住了……

　　“为什么为自己哭？”确认了她不是为了霍冶，霍瀚盯她的眼神更为紧迫，生怕她是病了或是受人委屈……

　　“我不知道。”因为心里一下子空了，什么理由都找不到。她想自己是想通了些事……

　　“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哭得他心情烦躁。

　　“你别吼我了，我们说说话吧。”她是透彻了，可心里还是有想发泄的东西。回去对着外公或是其他人，她说不出口，怕人家担心，但眼前是霍瀚，可以借用一下。有时候，对在意的人，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对自己不熟悉的人，反而能倾述。

　　霍瀚不无不可，心里觉得他们之间没必要这么拘束，“你想说，我又拦不住你。”他想试着放任她一些，看看她活泼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辜颂主动靠向了他，不想看他的表情。她就当是物尽其用，让他做一个树洞。

　　“我很小的时候，外公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某个黄昏，有个和尚在赶路，看到路边一只蜉蝣在哭，哭得非常伤心，他停下来问蜉蝣到底哭什么？蜉蝣说，自己爱的另一半在中午时去世了，它心里难过，所以在哭。和尚理解不了，蜉蝣朝生暮死，现在是黄昏，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何必还哭？蜉蝣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哭自己的。和尚认为蜉蝣中午死和黄昏死不过半日的区别，生命这么短暂，为什么还要去伤心？于是他离开蜉蝣，继续往前面走。这时，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或许以人的眼光，半日的区别并无分别，可在蜉蝣眼里，这半日，却是它的半生，它用自己的半生去悼念自己失去的伴侣，难道不值得感动吗？和尚回去的时候，那只哭泣的蜉蝣已经死了，和尚把它和伴侣葬在了一起。”

　　霍瀚听后，无限惊异，“你外公从小就给你讲这种深度的故事了？”难怪她看上去像出家人一样，原来是教育问题。

　　辜颂不理会他，继续道：“自从外婆去世之后，外公就一直惦念她到现在。他说蜉蝣可以办到的事，他为什么不行……”

　　原来是苦大仇深的话题，霍瀚赶紧打断她，“别瞎想了，不会有人这么去惦念你的！”生离死别这么伤感的事，她都要去羡慕，她活得真是没什么追求。霍瀚无奈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想着和对方一起活到老，而去羡慕蜉蝣半生的鬼话。现在的人，比不了老一辈的长情，你如果先离开了，谁还会留着位置给你。有本事就自己守住位置，别去指望别人情操多么高尚。”

　　起初，她以为自己说的话他听不懂，可他听懂了；后来，她觉得他说的话她懒得听，可她听进去了。所以沟通应该不存在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们两个的理解有分歧……

　　“你说的对。”如果她的妈妈没有选择自杀，而是活下去。那么现在，不论宋家是怎样的，至少她除了外公，还有妈妈。

　　她一夸，霍瀚就开始翘尾巴，“知道我说话有道理了吧？你念那么多经有什么用，自己钻牛角尖，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还不如都说出来，我来开导你……你说吧！”

　　“已经够了，我不想打扰你了。”或许她犹豫过，但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自己跳进去搅浑水，把人家是可以闹得鸡飞狗跳，但那之后呢，她不是也被卷进去了？她扪心自问，哪里来的本事能够独善其身，一旦她加入了，即使是外公也无法置身事外，那有何苦呢？！

　　辜颂不再靠着他，很快就和他说再见，让霍瀚有种被人利用过河拆桥的失落感。

　　“谢谢你请我今天过来，我该回去了。”她还是照旧凡心不动，懒管闲事好了。反正宋远希都决定要自己玩自己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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